西涼的風景確實很好看,我回想著以前與皇后聊天時她也曾這樣說過,如今想想可能那個時候她同我說的話中只有這一點是真的吧。在這裡我總是能想起皇后娘娘,誰又願意一生下來就是惡人,誰願一生下來就活在黑暗和陰霾裡呢,她不是沒有掙扎過,只是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徒勞。若是她不是西涼長公主,若她沒有嫁到天越,現在是不是在哪一處幸福地活著呢?
我按著皇后講與我聽的地址一路循著過去,一路磕磕絆絆我總算在一座山村裡找到了無相子,他是個年紀稍大的老頭,看見他的那一眼我慶幸我這一趟沒有白來。
可是很快我就被潑了一盆冷水,他真的是個固執的怪老頭。我上前恭敬地問候他,同他說著我深中劇毒求他賜藥,可他卻看都沒有正眼瞧過我,我跟在他後面半天嘻嘻索索說了好多話,我給他錢他說我庸俗,我搬出皇后娘娘他說我只會投機取巧,說得我口乾舌燥他才肯開口,冷不丁就問我一些哪些藥的功效是什麼,我連女戒都背不全又怎麼會認得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藥?我被問得啞口無言,站在那裡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怪老頭蔑視地瞅了我一眼然後慢悠悠走回家中,那一聲巨大的關門聲震得我心頭髮涼。
沮喪貫穿著我的全身,我過得從來都不算順風順水甚至是一路坎坷。以前我什麼都不用顧慮,但是現在我居然卑微到數著手指過日子。我想活著,第一次對生命那麼充滿渴望,我想和楚牧修在一起,我們錯過的已經太多,我的餘生只想自己隨心所欲的活。
院子裡種著各色各樣的草藥,有些長勢很好有的瘦弱得幾乎要枯死,就連怪老頭都只給長得好的草藥施肥澆水而放棄那些即將枯死的草藥。他說那些草藥明顯已經活不成何必要浪費土肥呢?原來草藥和人一樣,都是成王敗寇,命運都掌握在別人手裡。
村子裡擱著一間屋子沒人住,我給了一些錢給大娘,她答應暫時讓我住下。我不信怪老頭的心是鐵打的,只要我有誠意他就一定不會見死不救,況且學醫之人哪有不救人的道理?
我每天早上都會去給那些草藥澆水,偶爾從大娘那裡討一些菜肥也給草藥埋進去,晚上霜水重我半夜又得起床去給它們蓋茅草,有時候天氣反覆無常我真的累得半死,晚上我要抽時間看醫術,因為我怕怪老頭問我我又答不上。
這兩個月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一趟在木床上就呼呼大睡,我感覺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還好院子裡的草藥沒有辜負我,我雖然瘦了但是它們卻逐漸的茂盛起來。我趴在屋頂的瓦片上背醫術,怪老頭突然在下面叫了我一聲,我急急忙忙地摔了個狗吃屎。
怪老頭看看院子裡的草藥又看看我,嚥了一把口水以後他問我,“這些草藥是你救活的?”
我顫顫地立刻點頭就怕他不知道。
怪老頭從院子裡扯下一株草藥放到我的面前:“這株藥喚何名?功效與作用是什麼?”
“這喚做聶花草,此草藥喜陰厭光,能清熱去火,潤肺通氣,該有止咳的功效,若是曬乾可做成藥丸。”我胸有成竹地說著。
“中的何毒?”我一說完他便問我。
“傀儡香。”
他捋著半白的鬍鬚若有所思道:“傀儡香?”
我把臉湊過去,好奇地問,“可否很難解?”
我轉頭瞪我,似乎是不耐煩,我趕緊將好面容收起來,心裡不免一股失落。
他緩緩地走進屋內,斜著的身影拋過來幾句懶懶的話,“只要按著我的法子來,不出半年便可完全解毒!”
我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我知道所有的付出都是有回報的。怪老頭院子裡總是充斥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聞著叫人提神醒腦,我自從來到這裡就沒再犯過病。之後的時間怪老頭給我專門配製了一種藥,那藥像餿了的飯菜那樣難聞,每次苦得我眼淚都要出來,可是為了活命我只能捏著鼻子往裡灌。我在這裡一呆就是一年,我幫著怪老頭打理種植的草藥,我幫他洗衣服做飯做各種活,因為我喝了怪老頭一年的草藥,我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他的,只能盡我所能幫助他。
其實他人很好,是個有趣的老頭,他會給過路的客人送去解暑的涼茶,施捨給乞丐饅頭,儘管他的生活並不好過,每次同他聊天我都會想起阿爹。他說他母親以前病重活卻讓庸醫給治死了,所以他才學醫,他說不能確定的病症他不會接手,因為害怕治出個好歹。
我問他醫術那麼高超為什麼不到城裡開家醫館或許能賺不少錢,他只搖搖頭說自己老了幹不動了。我感慨他只是生得太早,若他活在我們這個年代,憑他的醫術一定可以在浣城中闖出一片天,成為浣城有名的神醫,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想想這些我又覺得好笑,怪老頭可不是貪圖榮華富貴的人。
怪老頭最後一次替我診脈時緩了一口氣,然後咧嘴對我笑,“你的毒已經都解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活很久?”
“等我入土化成灰了你還活得好好的!”
我大口大口地喘氣從未有過的輕鬆,離開怪老頭的小院子時我覺得神清氣爽,連身子都輕悄悄的。住了一年的地方,和怪老頭相處了一年,忽然說要走心中難免有些不捨得,我回頭望望小院子,清晨雲霧繚繞著實好看,接下來要去哪裡我早就已經打算好,我要回南山,回到孃親的故鄉,雖然腳下的路漫長而孤獨但是我依然信心滿滿,我已經有足夠的勇氣離開所有人的庇護獨自一人去生活。
戰亂已經結束了,南山早就恢復了以往的平和。我找到孃親以前的屋子,仔細打理一番以後決定在這裡住下,在南山我沒有透露我的身份,沒有人知道我是誰,更沒有人知道我是孃親的女兒。只是偶爾聽到有人說起孃親,我站在村口似乎能看見孃親朝我跑過來,她離我那麼近又那麼遠。
南山的村民都很樸素,我說我家中遭遇了一些變故落難逃到這裡,對於我一個外地人的突然到來,他們不但沒有對我起疑心反而真心對待我,對我頗為照顧,想想我剛到的那一日他們都熱情地招呼我到他們家中吃飯,爭著為我打掃屋子,讓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他們每日起早貪黑的幹活,精心地照料著家裡的一切,這裡的生活井井有條。
住了一段時間以後我便與這村子裡的人熟絡起來,有事沒事我都會去幫他們乾點活,陪老人家嘮嘮嗑。村頭孫大爺家的玉米熟了我們要去幫摘,村尾李二狗的花生硬了我們要去幫他拔花生,誰家有好事都要擺酒席請吃飯,錢不夠的到村長那裡賒一點。我與村子裡的孩童玩得很好,我開設了一個學堂,我教他們我所知道的知識,我學著說書先生跟他們講訴著天越浣城的繁華,學生們有時候很認真有時候會打瞌睡。對於打瞌睡的孩子我從來都不會輕易叫醒他們,因為我怕破壞了他們心裡的好夢。這裡每天都其樂融融,所有的美好與驚喜似乎都格外的眷戀在這片土地上。
我的鄰居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嫂子,她姓張,有一個十歲大的孩子,嫂子臉上每天都掛著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有什麼不懂的她喜歡跑過來問我,她人很好每次問完都會叫她兒子給我送一些好吃的。她丈夫早些年上山採藥摔斷了雙腿,嫂子說剛知道的時候她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是好心的村民幫她走出了那道難關,她們家的生活才一天天的好起來。雖然我總是聽見張嫂子和大哥拌嘴,但是張嫂子還是一如既往地全心照顧大哥,我知道他們心中肯定是深愛著彼此的,只是將生活中的不如意寄託在那幾句謾罵中。
生活的日子久了我漸漸學會了很多事情,我學著播種,學著種菜,學著放牛,學著這裡他們所會的一切,洗碗刷盤子,做針線活對我來說已經是小菜一碟了。
我一直覺得這才是生活應有的樣子,這才是我想要一直生活下去的地方。
我去看過玄武,他又長高了不少,當年我騙他送他走的事他早就已經不在意了,他只說阿燭姐是這個世上對玄武最好的人,她拋下玄武一定是有苦衷的。我慶幸他已經成熟懂事,想想我十二歲的時候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蠻丫頭。
我到靈城看望張大伯,我在船頭老遠就望見站在碼頭上的張大伯,我一下船他就笑盈盈地上來迎我,手中還不忘記提著一袋松花糕。我問他身體怎麼樣,他拍著胸口說硬朗著呢。我從靈城帶回來許多松花糕,拿了一袋送給玄武,其餘的都給了村子裡的孩子,以至於他們上課不再打瞌睡。
看日落在南山已經不算是一種奢求,我坐在山頂是一伸手似乎就能摸到它。傍晚我偶爾會坐在山頭,一坐就做到天黑,我想著我心裡的那個人他在幹什麼,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在看著同一個日落。邊境再也沒有發生戰爭,魏國與天越簽訂了和平條約,只要天越連續十年給魏國提供良馬魏國就不再向天越索要邊境地界。聽說太后不久前鬱鬱而終,大皇子登基繼位,我知道他一定會是個好皇帝。我不知道墨兒和千澈過得怎麼樣,我不知道楚牧修會不會恨我當年的不辭而別。
村裡悠閒的大娘總是說我長得俊爭著幫我做媒牽紅線,可是到如今也不見一個人影,我知道大娘知道我不願意只當是跟我開玩笑。 一晃我在南山住了兩年,遠方再也沒有傳來一點楚牧修的訊息,但我始終相信有一天他會架著彩雲過來找我,這一點我堅信了兩年。
春風十里,桃花落地。又到了南山最美的時節,我們要將最新鮮的桃花摘下,釀成最香醇的桃花釀,來年可以賣個好價錢。我戴著大娘給我的斗笠揹著揹簍,就像當年我看到的那個孩子他孃親一樣。山上到處都是人,大人忙著摘桃花,孩子在桃花樹下跑來跑去的打鬧,平靜和諧,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