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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勇敢

第二天氣溫驟然升高,早上秦無忌赤著兩隻相對較小的腳,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享受著水泥地帶來的些微涼意。由於天氣實在太熱,卡勞的房間裡又沒有空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聊天實屬受罪,因此活動場所就轉移到了秦無忌他們睡覺的房間,具體地說就是轉移到了地上的席子上。秦無忌晚上在此睡覺,白天盤腿坐於其上,由於身體四面不靠,因此多了一份氣流往來的涼爽。聽眾,也就是卡勞和圖娃,一個坐在席子上他的對面,一個則搬了一張矮凳坐在二人之間。那坐在矮凳上的人常常雙手托腮,作出傾聽或無聊之狀,這人自然是圖娃。而卡勞的主要聽眾的位置是無人可以替代的。接下來的兩個白天我們便是這樣度過的:一面揮汗如雨,一面聆聽著秦無忌滔滔不絕的高論。卡勞擁有的唯一降溫裝置是一臺電扇,被卡勞搬到席子上。這隻電扇可搖頭,作九十度以上的旋轉,如果它的功能得以全面使用,在場的三個人均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熱風。可秦無忌將吹拂的角度定住,對著他自己,卡勞和圖娃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而完全感覺不到電扇工作的效果。事先秦無忌並沒有徵求我們的意見,因此除了接受現實似乎也別無它法。況且他做得如此自然,毫不造作,除了覺得秦無忌自私得可愛也不可能有其它的感覺了。然而熱,卻是難以克服的。若按必要而論,自然是秦無忌更需要電扇,要不是它不曾間斷的吹拂。兩百斤重的秦無忌很可能中暑。況且他付出的也多,兩天來不遺餘力地說教和談論,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勝任的。另一項降溫措施是吃冰鎮西瓜,那倒人人有份。當然冒著烈日採購的任務還得是卡勞,將西瓜搬運上樓以後卡勞幾乎虛脫。還得將西瓜剖成兩半放進冰箱上層的冷凍室內速凍,冰好後再切成小塊,這些繁瑣的小事也頗費體力。

待卡勞忙完後坐下,臉盆裡只剩下一堆西瓜皮了。秦無忌吃西瓜的速度很快,捧著半月形的瓜片從一端到另一端,只聽庫哧庫哧幾聲響過瓜瓤已經沒有了,秦無忌的嘴唇幾乎沒有離開過瓜皮。那些瓜子兒是怎麼吐出來的的確令人納悶。自然你不必為此擔心,秦無忌簡直就是一架吃西瓜的機器,瓜子除了吞進肚子裡的以外從嘴角一側激射而出,擊得臉盆噹噹直響。吃西瓜不妨礙吐瓜子,正是秦無忌的高明之處。卡勞製作冰西瓜的速度遠遠趕不上秦無忌吃西瓜,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少吃一些,或者根本不吃。

當然,這由不得卡勞選擇。圖娃與卡勞不同,閒來無事總可以吃上一到兩塊,最多也就是兩塊。只要她吃了西瓜,哪怕是象徵性的也算是吃過了,作為主人卡勞便已盡到責任。卡勞和她談論西瓜的滋味以及吃的方式,與西班牙人有何不同?圖娃總是認真作答。

也就是在這時,秦無忌忙於啃瓜無暇說話,卡勞和圖娃才能交談幾句。當他瓜飽風足又待開口,我們便中止了談話。卡勞起身收拾瓜皮,秦無忌撫摩著碩大的肚皮,連聲說道:“過癮!過癮!”

吃西瓜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好處,就是能間接中止秦無忌的談話。由於他吃得多,因此需要不斷上廁所。由於交談現場已挪至客房,距離廁所相對較遠,上廁所時秦無忌便無法繼續他的談論了。就算在廁所裡他仍在說話,我們也可以裝作沒有聽見。

卡勞和圖娃總算可以放鬆一下,將電扇轉動的按鈕摁下,享受片刻了。秦無忌一回到席子上,馬上將電扇定住,他的行為完全出於下意識。到後來他對於電扇的這種優先權已不證自明,甚至無須親自動手,一聽見秦無忌回程的腳步音效卡勞立刻將電扇復位。

就好像我們吹電扇是揹著他偷歡,有事需要隱瞞一樣。卡勞和圖娃之間因此產生了某種不無曖昧的情緒。我們有很多的共同點:吃西瓜很少,輪不到吹電扇,一樣的燥熱難耐,以及被動而渺小的聽眾地位。我們需要彼此間的同情和支援,才能將往後的日子過下去。當秦無忌上廁所時我們談了很多,並不約而同地改變了話題。我們談論生活、現實和此時此地,也就是說我們首先談到了夏天、炎熱以及曼谷。卡勞告訴圖娃:這樣熱的天氣即使是在當地也是不多見的,可謂百年不遇。如此一來窮人就遭殃了,卡勞便是一個例子。結合泰國國情,卡勞描繪了多種可能的避暑方式。有錢有勢的人或去海邊山中消夏或住進帶空調的賓館房間,一時間各大酒店通通暴滿。一般的市民百姓則擁人冷氣充足的商場或其它公共場館,帶著水壺、席子、小板凳,去那裡過日子。卡勞談到遍及曼谷地下的防空設施,如今一無所用,不過倒是一個避暑的好去處。政府下令對婦女兒童開放,男性市民須憑老人證進入。像卡勞這樣不老不少且很貧窮的男人看來只有死路一條了。圖娃見卡勞說得有趣,不禁咯咯地笑了起來。

實際上卡勞另有節制秦無忌的辦法——如果確有必要,就是和他談論和圖娃的關係。

自然是當圖娃不在場的情況下。當圖娃起身人廁,卡勞便問秦無忌昨晚的戰況如何?後者聞言一愣,隨即中斷了談話,迅速而無辜地漲紅了臉。他問卡勞這話是什麼意思?

卡勞說:“是你爬到床上去了呢?還是圖娃爬到席子上來了?”

秦無忌說:“都沒有。卡勞不是說過嗎,還是我們睡一起比較好。”

卡勞說:“那你的意思是什麼都沒有幹!”

秦無忌點頭贊同。

卡勞說:“這卡勞就不明白了,你們不是插上了門,早早就熄了燈?”卡勞的意思是:既然什麼都沒幹就沒有必要關門,天氣這麼熱,開著門睡覺總歸要舒服一些。

最後卡勞安慰對方說:“沒有關係的,還有今天晚上呢!昨天雖然什麼都沒有幹,但把門關上按時熄燈還是對頭的。總不至於昨天沒有關門,今天倒要把門關上,何況今天比昨天熱多了。而不關門就開始幹,那也未免太過分了。”

總之事情仍在進行當中,正朝著好的方面發展,關鍵是最後一著——爬上床去,那是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卡勞鼓勵著秦無忌,覺得萬事具備,就差最後的行動了。想想看:兩人已住進了一個房間,並養成了關門上鎖的習慣,而且由於天氣炎熱秦無忌早已將自己扒光,只剩下一條微不足道的褲頭了。如果不是他親口告訴卡勞什麼都沒有於,卡勞還真的不敢相信。如果說他和圖娃已經有過那回事了,倒也沒有什麼。問題在於,他倆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在此前提下秦無忌仍如此坦蕩無畏實在有些不可思議。當然,這是秦無忌的一貫作風,魅力所在。上廁所不關門,在圖娃面前暴露也只有他幹得出來。因此我們不可以以對待常人的眼光看待秦無忌,根據一些蛛絲馬跡就認為他們幹成了好事。

第三天天氣稍涼,卡勞建議秦無忌領圖娃出門轉轉,他欣然同意,倒有些出乎卡勞的意外。也許兩天來(不包括他們到達的那天下午)的坐而論道使秦無忌感到了疲憊。

出去走走,透點新鮮空氣,說什麼也是好的。他們的目的地是湄公河,那兒風景秀麗,水面遼闊,氣溫比市內至少要低上兩度。他們走後卡勞收拾房間,抓緊時間在電扇的吹拂下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卡勞異常辛苦,周身痠疼,驅散兩個怪誕的噩夢之後正待深入無夢而真正的睡眠,有人拍門——他們已經回來了。他們回來得很早,時間不過才三點多鐘。考慮到他們接近中午時才從這裡離開,如此迅速地返回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這一點,從秦無忌的臉上就能看出。他一言不發,嘴唇下意識地撅著,隱含莫名的怒氣。圖娃的臉色也不好看。他們回來了,併發生了一些事情,但沒有人向卡勞說明。由於他們都不說話,因此卡勞必須喋喋不休,同時所說的又都是無的放矢。卡勞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卡勞問秦無忌:“湄公河好玩嗎?”

他說:“你問她。”

於是卡勞問圖娃:“湄公河好玩嗎?”

她說:“我們沒有玩,坐在茶館裡面喝茶。”

卡勞說:“沒有在湖邊散步嗎?”

她說:“卡勞想散步,秦無忌說他走不動。”

這之後又無話可說了。當秦無忌海闊天空時卡勞感到不堪忍受,如今他沉默是金,由卡勞來調節氣氛不禁更加難熬,真還不如聽他一個人說好。好在他們因為鬧氣錯過了吃飯時間,因此卡勞提議晚飯提前。於是,在他們回來後約一小時,五點鐘不到我們便下樓去吃晚飯。在一家有空調的小飯館裡三人分別坐下,卡勞點了一些下酒菜和啤酒。一杯冰鎮啤酒下肚後,秦無忌於是緩過勁來。他不再提幾天來關於監院和革命的話題,話鋒一轉,談起下午和圖娃逛湄公河的事。卡勞自然願意洗耳恭聽。談論的風格也一反常態,不再面對卡勞,而是轉向了圖娃。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他們爭執,是卡勞所樂於接受的。何況有空調,有冰鎮啤酒和小憩後積攢的精力,卡勞不禁感到非常的滿足。秦無忌和圖娃爭論的要點,開始時卡勞並沒聽出個所以然來,漸漸地才有所知覺。這就像一部電影從中間看起,開始時莫名其妙,後來也就完全明白了,甚至也能將前面錯過的部分續上。原來回來後他們彼此不說話,也不完全是在生氣,或者不主要是在生氣,而是爭論的問題被中斷了,對其它的事情一時還提不起興趣。

現在他們終於可以續上前面的談話,並且由於長時間的停頓積攢了更多的活兒,急於向對方傾訴,因此開始時不免有些語無倫次。到後來也就正常了。為了閱讀的方便,卡勞也許應該將秦無忌和圖娃在湄公河畔發生的分歧補上。如圖娃所言,他們一直呆在茶館裡,並沒有去其它地方。兩人面面相對,不得不有所交談。由於卡勞不在場,秦無忌避免涉及重大深沉的主題,隔著光潔的桌面和玲瓏的茶具他突然對圖娃談起自己的愛慕之情。自然,秦無忌的談論是有前提的,這個前提就是圖娃也愛著自己,只不過沒有機會道破。現在他不過是幫了她一把,告訴對方她的愛慕是有根據有著落的,並不會成為柏拉圖式的單相思。順著這樣的思路,秦無忌認為不應再浪費時間。

他的意思是應該儘快進入肉體層面,也就是說他們應該那啥。由於時不我待,這一步完成後還有大量的事情要做,比如結婚,協助秦無忌出國(結婚是其前提)。秦無忌一吐為快,可以想見的他是如何的慷慨激昂不能自已。沒想到圖娃嫣然一笑,用極為標準的現代漢語說道:“您誤會了!”

良久秦無忌才緩過神來,他嚴肅地問圖娃:“你瞭解自己嗎?”

圖娃說:“我瞭解自己。”

秦無忌說:“我認為你根本就不瞭解自己!”

他的意思是說她愛他,自己並不瞭解這一點,而瞭解這點的人是他秦無忌。當然,這是一時無法證明的東西,需要假以歲月和時光。但——還是那句話——時不我待,如果說圖娃不瞭解自己的感情,那只有付諸於她的謙遜了,至少她應該相信權威,而這個權威就是秦無忌。也就是說如果秦無忌覺得她是愛他的,儘管圖娃不這麼認為也應該這樣相信。遺憾的是,她不僅不覺得愛上了秦無忌,甚至連他的權威也要予以否認。圖娃太自以為是了!秦無忌再次改變了話題,開始指責圖娃如何像女人那樣的狹隘(似乎她不是女人)。就算她的確是一個女人也如所有平庸的女人一樣,不能深明大義,過分沉溺於自己渺小的內心。秦無忌的意思是:就算圖娃感受不到自己的真愛,也不相信他的權威,也應該審時度勢,瞭解他是何等的人物,以助其成就一番偉業。如此一來她也就不再平凡了。“愛情說到底是次要的,與做人的責任和自卡勞實現相比並算不了什麼。”秦無忌說。圖娃自然不能同意他的觀點。面對如此遲鈍和庸俗的女人秦無忌實在是無話可說。

此刻在飯桌上,秦無忌舊話重提,但對圖娃已不抱希望。他力圖證明自己並沒有惱羞成怒,如果圖娃覺得受到了侵犯那也是咎由自取,是她自己犯賤。這樣的談話卡勞一向避免介入,卡勞認為這純屬兩個人之間的私事。可秦無忌不打算放過卡勞,堅持讓卡勞就他們的爭執發表意見,真是讓卡勞作難啊!比忍受他的誇誇其談或沉默不語時卡勞搜腸刮肚,還要難上幾倍。自然,在愛情問題上卡勞並不是一個沒有自己觀點的人。

正如秦無忌啟發卡勞說話時所說:“他談過多次戀愛,最近又失戀了,在愛情問題上定有真知灼見。”越是這樣卡勞越是難於啟齒,但為形勢所迫卡勞又不得不說上幾句。雖然卡勞對秦無忌的脅迫大為不滿,但他的處境委實可憐,加之我們之間多年的友誼,觀點的分歧豈能在一個外人面前流露?何況這是一個外國女人,與卡勞非親非故,因此卡勞只能站在圖娃對立的一方,別無其它的選擇。但就其問題本身而言卡勞卻是贊成後者的,況且表達觀點時圖娃的表情是那樣的楚楚動人,與秦無忌聯手欺壓一個女人卡勞實在於心不忍。於是卡勞斟酌再三,最後說道:“你們倆說得都有道理。”之後便不再開口了。

秦無忌大感振奮,認為得到了卡勞的支援。他說:“就是嘛,什麼樣的愛情我們沒有經歷過?三天的愛情或者三十年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