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知道她要不要做自己的妻子。
易蘇也不知道。
她在軍營里長大,最知道前線戰事險惡,神策軍奉君命,定然無法抽身向西,更無法與父親的軍隊合縱呼應。但她心裡仍然在打著卑劣的小算盤,她希望神策軍或許能夠至少幫易將軍一把,也許神策軍大獲全勝,能夠拖住北疆的戰事,也許父親能夠終於打一次勝仗,也許易家不必真的被清算……
可如果事情真有不測,她知道自己一定會選擇誰,一定會拋棄誰。她一定會像韋家的兒媳一樣,變成一個機關算盡的壞女人。
但是,她不能有一點點和心上人白頭偕老的機會嗎?
她不能相信這個猖狂飛揚的愛人真的能夠拯救自己嗎?
那是易蘇這一生最不計後果的一個決定。她發了瘋地想要做他的妻子,哪怕自己也許會背叛他、利用他……也想要相信他、想要告訴他“我願意”。
她血管裡流著易武錚的血,天生就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賭徒。
易蘇慢慢地點了一下頭,很輕地說:“做。靳祁,我做。”
靳祁很高興,但並不意外,微笑著低頭深深看了她許久,突然用乾燥的指腹輕輕點了一下她的眉心,“這裡。”
“嗯?”
他像是怕驚擾輕薄的雪花飛揚,聲音極輕,小心翼翼地問:“我親一下這裡,行不行?”
易蘇閉上眼睛。
眉心滾燙,一雙溫涼的嘴唇覆了上來。她鼻塞得聞不到他身上的味道、冬天的味道,世界因此好像只剩這麼一點點一方天地了。
她聽到靳祁很輕的聲音:“我知道,我會盡力。易蘇,不要相信,不要期待……但我答應你。心慕手追,挫骨不辭。”
他知道她所有的困境,知道她卑微不敢言說的念頭。她閉上眼睛閉上嘴巴,對那些事情佯裝不知的時候,他始終與她並肩——不管是為了易將軍還是為了易蘇,總之,他只恨自己不是金鑾殿上指點江山和生死的王。
易蘇的眼淚又停不住了。
灃衢王離開之後,第二天家裡就來了灃衢王府的人提親。易慈玉隔著人群狠狠看了她一眼,轉身去前面周旋。那之後,易慈玉很久沒有理易蘇。易蘇知道她很生自己的氣。
王府的丫頭悄悄遞了一隻大箱子給易蘇,“王爺說,今年不能陪小姐過節,來年上元,一定補給小姐。”
易蘇蹲在地上,把那隻箱子裡的東西一個個拿出來看。蓮花燈、鬼面具、麥芽糖、糖雪球、撥浪鼓、玉簪花……還有一小筐鮮亮的大櫻桃,上面貼著個紙條,寫著“不準喝酒”。
接下去的一年近乎膠著。雖然神策軍一舉扯住了大股戰力,然而北疆的戰事已到強弩之末,易付銘四處奔走,仍舊沒榨出多少軍餉,於是敲開易蘇的門,很不好意思地問妹妹:“易蘇,跟我出趟門行嗎?”
靳祁的脾氣從前並不像後來那樣壞,性子快活,老皇帝最肯遷就的就是這個年輕的王爺——自然,也是因為知道靳祁是軟硬不吃的性子,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灃衢王拉攏一二,很能為皇帝自己行一些方便——總之,靳祁那時很出風頭,自有威望。
故而,易蘇那時是名噪一時的灃衢王妃,長京人都叫她“小王妃”。她換了衣裳跟易付銘出門做客,在宴上旁敲側擊。借了灃衢王的名頭,軍餉一時充足了許多,戰情為之一緩。
入秋時,神策軍已經數次罔顧君命,出戰牽制敵軍兵力,連敗數年的易將軍久違地打了好幾場勝仗。
中秋時,很久沒有理易蘇的易慈玉對她說:“也許能成。”
她知道姑姑指的是什麼——也許易將軍還能回來,也許她真能如願嫁給靳祁。
易蘇呆呆看著易慈玉,易慈玉輕輕理了理她的鬢髮,很輕地說:“家裡對不住你,姑姑對不住你。”
易蘇一下子捂住臉,眼淚莫名其妙地流了滿臉。
她第一場豪賭,就成了一個傾家蕩產的賭徒,把性命和愛情都押在了千鈞一髮的刀尖青鋒之上。
那個千里之外的愛人用冷酷的戰報撫慰她每一寸熱腸心腑,用妥帖的猖狂把她腳下的鋼絲索鋪成康莊大道,而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勝利對她而言是怎麼樣的禮物,她沒有辦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一切看起來都十全十美。
劇變起於十月中。長安一場暴雨之後,豺狼爪牙挖出了易武錚大將軍莫須有的謀逆罪名,平帝親命易將軍收兵回京敘罪。
其時北疆暴動,生靈塗炭,易將軍不肯抽身,未受君命。
十一月二十,有了神策軍在東連橫,易將軍大獲全勝。勝利的喜悅並未傳回長京,易將軍身負重傷,未能回京,長安城籠罩著平帝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