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近似野獸的嚎叫,那張猩紅的臉扭曲了,瞳孔縮成針尖大小,淺藍色的眼眸中再無理智存在,純粹的怒火和對殺戮的渴望壓倒了一切。
這衝動來的是如此突然,卡里爾皺起眉,將這件事記下,然後便做好了準備,開始躲閃如同疾風驟雨般的攻擊。
安格朗沒有盔甲,沒有武器,卻赤手空拳地打出了鮮血的洪流。他身體上的傷口在滲血,小臂上的最為可怕,皮肉翻轉,此前親衛們的銀藤給他留下的傷口幾乎深可見骨。只要活動就會流血,將他染成一個血人。
他的每一下揮擊都顯得雜亂無章,但每一下揮擊中卻都蘊含著可怕的力量,那是獨屬於原體的力量。它們本該用在更好的地方,此刻卻被一個心智破碎的舊日殘像用來宣洩他的痛苦。
卡里爾微微側頭,躲過一下又一下攻擊,他並不出言阻止或勸說,只是皺著眉默默嘆息。
他的對手則瘋了似的朝他衝來,用雙手狂亂地在空氣中揮舞,試圖抓住卡里爾,卻沒能成功——一如既往地沒能成功。
他咆哮起來,狂怒在聲音中湧動,在這一刻,卡里爾看見他腦後的那些線纜竟然開始蠕動。
“血——!”安格朗怒吼著再次朝他直衝而來,而卡里爾已經避無可避,地底巖洞對於兩位巨人的戰鬥來說太過狹小了。
他揮灑著血液的拳頭在下一秒猛地擊中了卡里爾的掌心。卡里爾抬起雙手,抓住安格朗的手,同時再次凝視他的雙眼,試圖從其中找到些許恢復理智的可能,但安格朗卻只是顯得愈發狂怒。為不能行使殺戮與暴力感到萬分苦痛。
他的瞳孔依然和針尖差不多大小,猩紅佈滿眼白,僅剩的那一片淺藍中卻看不出任何理智的色彩。於是卡里爾嘆了口氣,他猛地踢出左腿,將安格朗絆倒在地。
渾身浴血的巨人重重地倒在地上,但很快就再次爬起。他發出了一種破碎到近乎哀嚎般的怒吼,再度朝著卡里爾衝來。
沒有戰術、沒有技巧,所有的一切都被隱藏在本身的力量之中。地面因他的怒火而震顫,他本人也因這怒火而飽受折磨。
在恐怖的嚎叫聲之中,卻有兩點幽藍一閃即逝。
下一秒,卡里爾以安格朗無法理解的方式抓住了他,然後再次將他摔在了地上,這一下比此前要重得多,結結實實。他身上的傷口在那一瞬間齊齊噴湧出了鮮血,將他整個人再次染成了一種純粹可怕的猩紅之色。
他躺在地上,因為巨大的震顫而一時無法爬起,但卻用野獸般的敏捷轉動了頭顱,死死地盯著黑暗中的卡里爾,雙手在空氣中舞動,試圖用指尖觸及他,並讓他流血。
卡里爾緩慢地嘆了口氣。
野獸會因為受傷而謹慎地逃回叢林中,哪怕是猛獸也絕不例外。趨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除非到了真正的搏命之時,否則沒幾個生物會對所有的一切不管不顧,瘋狂進攻。
但安格朗不同,他不在乎自己是否受傷的理由,不是因為生命受到了威脅,需要拋棄一切去博得一線生機。
他這麼做,只是因為他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在受傷。那些位於他腦後的機械植入物正在以一種殘酷的方式折磨他,卡里爾不知曉原理,但卻能窺見原因。
原因,就是這份狂怒,這份無跡可尋的狂怒——安格朗的怒火無從追跡,彷彿渾然天成般不可理喻,卻又如此熾熱,彷彿火山深處的熔岩。
這不是屬於人類的怒火。
卡里爾一點點握緊右拳,掌心處有安格朗的鮮血在順著面板的紋路滴落。
他朝著安格朗走去,並毫不意外地看見安格朗在一瞬之間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好似從未受傷似的,迅猛地朝他撲來。那張破碎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獰笑,明明在笑,卻帶著茫然與無知,好似根本不知曉自己在哪似的。
他流著血,毫不猶豫地掐住了卡里爾的咽喉,想將他扼死,或者扯下他的腦袋,或者是將他扼死之後扯下他的腦袋。
但是,他的受害者卻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並嘆息著抬起了右拳——而就在這個瞬間,安格朗卻猛地鬆開了手,如同被電擊。
卡里爾眯起眼睛,在剛剛那一瞬間,有金色的火焰一閃即逝,但不是他的手筆。
安格朗嚎叫起來。
那聲音在巖壁之間碰撞、破碎,變成無法形容的迴音。
他開始後退,手指顫抖不已——準確地說,他的每一塊肌肉此刻都在顫抖。卡里爾凝視著他,意識到這個破碎的心智正在抵抗著他腦後的東西強加給他的那種怒火。
安格朗緩慢地跪倒,再次用雙手插入了那鋼鐵的線纜之中。他癲狂地顫抖著、強迫肌肉運作,咬緊了牙關,並在之後發出了一種低沉的嘆息。
半分鐘,或者一個世紀之後,他開口說話了。
他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一塊在滲血的肉、或其他什麼和血脫不了關係的東西。沙啞、破碎,而更可悲的一點在於,哪怕他在說話,他的聲音聽上去都像是在尖叫。
“快離開”安格朗說,他低著頭,顫抖著抓住了自己的苦痛之源。“你必須離開”
卡里爾沒有回答,於是安格朗咆哮——或者說,尖叫了起來:“走啊!滾!滾開!我不需要你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