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爾·佩松發現他的雙腳正在發抖。
這不是一件好事,人們總是希望自己能時刻保持勇敢,總是希望一切事物都可變成他們想象中最美好的模樣。但世界永遠是殘忍的,它一定會在某個時刻用某些徵兆來傳送一個警告。
它會藉此來告訴你,你並不勇敢,恰如我並不美好。
可是,人們又有什麼選擇的權力?
歐爾·佩松無奈地伸出手,抓住日神之矛的鋒刃,順應了康斯坦丁·瓦爾多的要求。
“回想起過去是你必須要做的事情。”站在他對面,禁軍元帥如是說道。
他的耀金戰甲上溼漉漉的,全是粘稠的鮮血,正順著那些華美的紋路一點點地蔓延,在彷彿渾然天成的紋路中一點點地為那堪稱完美的金色染上猩紅。
整個過程非常自然,有如合該如此。它們被創造出來時明明不是這樣的用途,卻在長久的殺戮中自己進化出了這樣的功效.
然而,與這血腥且帶著美感的一幕截然相反的是,瓦爾多的表情卻很平靜,甚至平靜到了完全看不出他剛剛才經歷過一場盛大的殺戮。
這樣的神情讓蹲在他們上方的阿德比曼·巴斯利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慢慢地露出了一個有些惡劣的微笑。
“您還真是不怎麼會說話啊,康斯坦丁·瓦爾多大人這樣命令式的逼迫語氣,哪怕是我們也不會經常用。”
夜刃第三連的副官低笑著說道,彷彿正在嘲笑瓦爾多。他所蹲踞的那隻巨大的惡魔頭顱正在熊熊燃燒,漆黑的火焰卻沒能傷到他半分。
“語言是蒼白的,行動比言語往往更具意義。”禁軍元帥平靜地回答,看也沒看副官一眼。“所以握住它,握緊了,歐爾·佩松。”
歐爾抬起頭,朝著阿德比曼投去了一個乾巴巴的眼神。後者聳聳肩,輕飄飄地惡魔的頭顱上跳下。
它還未死透,亞空間的精魄正在漆黑的怒焰中受著刑罰,哀嚎的尖叫不絕於耳,但在場的人卻沒人覺得這聲音吵鬧。
誰會討厭敵人的慘叫?在場的人都沒有多餘的善心可以施捨,且不論戰爭到底將他們的人性磨損到了何種地步.就算真的要施捨僅存的那一點善良,他們也不會將它交給惡魔。
歐爾轉頭看著那東西,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活了很久,雖然大部分記憶都已經消散在了時間帶來的深刻傷痕裡,但他還是記得一些事情的。
比如無生者們的存在,這些東西來自混沌的浪潮中,天生就具備扭曲的形態與同樣扭曲的生命。它們幾乎是不朽的,只在少部分情況下可以被真的殺死。
歐爾從前知道一些方法,也實踐過其中一些,而現在,他加上了一條完全嶄新的知識——當然,這不是他今日唯一留在自己腦子裡的新鮮知識。
從第八軍團的陰森鬼魂們帶著他在濃霧中一齊移動開始,一些新鮮卻令他愈發感到不安的知識便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地衝入他的腦海。
在破碎且混亂的時間流中,他跟著夜刃們一同追獵著離散的懷言者連隊,看著他們戰鬥,然後獲勝或死去。而前者與後者發生的數量幾乎是持平的,歐爾為此大感震驚。
在他看來,第八軍團的這些阿斯塔特,已經強到了非人的地步。他們在製造血腥謀殺上的造詣幾乎冠絕整個銀河,可是,懷言者的墮落程度居然完全可以和他們比肩。
毫無疑問,這樣的形容是奇怪的,用墮落扭曲的叛徒與一支完全忠誠於帝國和人類的軍團來作對比,但歐爾記得很多事情,也看過很多事情。
換言之,他其實隱隱約約地感受得到夜刃們藏在那張人皮之下的東西。
他不為這件事感到稀奇,畢竟,這是他的第八軍團。他了解那個人,知道他可以在必要時刻多麼沒有底線。
然後是康斯坦丁·瓦爾多剛剛結束不久的那場遭遇戰將他帶到了歐爾·佩松面前,很難說這是一種巧合,至少歐爾自己不認為這是巧合。
將時間倒撥回到幾十年前,回到歐爾還在為了能有一塊自己的地參軍的時候,早在那個年代,他就已經聽過這些圍繞在‘帝皇’身邊的金甲衛士了。
人們走街串巷地傳播著有關他們和帝皇訊息,真正見過他們的人大多數卻都選擇了閉口不談,彷彿要將那份榮光用沉默的方式永久地存放在自己的心底。
只有一些好事者喜歡在市井的街頭大聲宣講禁軍與帝皇的威儀,煞有介事,彷彿真的曾經親眼見過他們。
歐爾也曾聽過其中一些人的故事,不為別的,只是單純因為好奇。他在聽到‘金色的衛士’時就離開了,並判斷出這些故事的內容其實是半真半假,標準的江湖騙子技巧,只說一半真話。
而如果讓他來評價的話,那麼,在他看來,帝皇笑著接見某位藝術家,某位士兵的這種事絕對為假,但金色的衛士.哈,這個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個時候他就覺得,他所認識的那個人還是真是恆久不變。他也為此感到疑惑,一個人對於某種顏色的喜愛竟可跨越如此之久的歲月?
可是,現在,當他親眼看見康斯坦丁·瓦爾多,他才意識到,他們其實遠不只是所謂的‘衛士’那麼簡單。
他們每一個都是他的眼睛,他的喉舌,他延伸出去的手腳。他們握住兵刃就相當於他握住兵刃,他們殺戮,就等同於他在殺戮.
也就是說,他正在看著他。
歐爾·佩鬆緩緩地進行一次深呼吸,然後在瓦爾多冰冷到彷彿即將殺死他的視線中鬆開了手,讓手指自然而然地從矛尖上滑落。
他的戰鬥手套早就扔到不知道哪個臭泥坑裡去了,儘管如此,他的右手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彷彿這把獨一無二的武器明白它應該在何時傷害他。
歐爾自然捕捉到了這一點,因此更有嘆息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