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多年前開始,圖傑阿就喜歡上了夜晚。這倒不是說他喜歡黑暗,他只是喜歡夜晚帶來的種種感覺。
是啊,感覺。
比如待在廉價旅館的房間內閱讀當地的報紙,仔細地掃過每一個散發著油墨味道的字,手邊最好還擺著一把便宜的有機糖果。
當糖果的奇特味道緩緩地在舌尖上爆發開來時,報紙上的字通常也組合成了一些不那麼好的詞語。
火拼,仇殺,駭人聽聞的貪汙腐敗。誰在東區因為偷盜而被吊死了,誰以叛國罪被處死,哪家工廠倒閉,工人們無處可去這就是帝國的常態,而且,已經算得上是好的常態了。
不管圖傑阿走到哪個地方,只要這個世界還擁有一定的秩序,這種事就會時時刻刻發生。
不過,報紙上的字偶爾也會成為另一些詞。比如某些訊息,某些從群星的黑暗前線傳回來的訊息。
報紙上會說,帝國取得了另一次勝利,又有一顆於黑暗年代失落的世界回到了星炬的光輝之下。圖傑阿知道,通常來說,這種事都是真的,只是稍微晚了一點。
或者很多點。
沒有辦法,這種訊息都是由泰拉政務部門發出,經過重重審查,才能抵達當地政府,然後它們會再經過更多的審查。最後當這個訊息登上報紙時,這顆星球可能已經迴歸帝國十幾年,乃至幾十年了。
而且,報紙會隱瞞細節。重要的細節。
有多少人為此而死?帝國的忠誠者們付出了怎樣的犧牲才將這個世界帶回?
它在什麼地方?是太陽星域,還是朦朧星域,亦或者是更為遙遠的黑暗群星?還是那已經失落數千年渺無音訊的奧特拉瑪五百世界?
當然了,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星炬的光輝是怎麼再次照耀到這個世界的?
有很多次,圖傑阿都想越過某條界限,用他手上的那點許可權與資源來搞清楚這件事但他終究沒有這麼做,哪怕這件事對他來說很重要。
他不能違反法律,以及他自己僅有的那條準則。
再者,夜晚能為他提供的感覺有很多種,並非每個晚上都可以這樣安然無恙地待在廉價旅館內調查當地的風土人情。還有一些晚上,他會不可避免地沾上血腥。
恰如此時此刻。
圖傑阿低下頭,看了一眼離他最近的那具屍體。
它雖然渾身鮮血,但傷口僅有一處,位於喉嚨處,創口面積並不大。傷口處的皮肉沒有翻轉,卻非常深。這意味著兇手是切開了他的喉嚨,而非砍開。
而這具屍體在活著的時候是一位強壯的巢都人,他擁有一把大口徑的自動槍,右手的食指甚至還搭在扳機之上.
圖傑阿看向另一具屍體。
比起第一具,它就要悽慘得多。它的左手從肘部開始整齊地一分為二,斷口處平整的像是被人用單分子採礦器處理過。它的腹部有一道平直的刀口,五臟六腑從中滑落,正在夜色下冒著熱氣。
兇手將他變成它仍然只花了兩刀。
圖傑阿收回視線,粗略地掃視了周圍一圈。滿地的屍體將教堂圍了個水洩不通,他們生前大概也有過這種念頭,但沒能做成,反倒在死後達成了這個目的。
遺憾的是,他們甚至沒能將自己的鮮血濺在教堂的大門上。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你——”巢都人戈爾深吸一口氣。“——你到底是什麼人,牧師?”
“我是你父親的一個朋友。”滿手鮮血的牧師如是回答。
他站得筆直,正用染血的手敲著自己的腰。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平靜,圖傑阿瞥了他一眼,只一眼便判斷出這位牧師絕對經常做類似的事。
那種平靜叫做習以為常,不以為意。
“我父親只是個酗酒的混蛋,他在莫蘭家族的工廠做事,一直做到死。他怎麼可能認識你這種人?”戈爾難以接受地問。
她現在還保有理智真是個奇蹟,圖傑阿想,這種程度的大屠殺,就算她是個小頭目,恐怕也沒怎麼見過。不,大概是根本沒見過。巢都內雖然多的是殺人狂,但是,像這樣的殺人狂
他再次瞥了一眼牧師。
“我是哪種人呢?”牧師問道。他身後是一座被維護的很好的小教堂,但他的雙手沾滿了鮮血,那些鮮血來源於將整座教堂的四周全都包圍起來的破碎屍體。他們死不瞑目,臉色猙獰地凝視這三個僅存的生人。
“我怎麼知道?”戈爾回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