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爾抬起頭,看見一排被吊起的嬰兒屍體。
他此刻正身處一間酷熱難耐的加工車間最裡端,各類工具散落一地,爐火熄滅,厚實的裝甲大門早已敞開,像醉漢的衣衫。
工人們待在門外小聲地交談,他們不明白一名審判官為什麼會造訪這裡,但他們很聰明.不,或許不該稱之為聰明,而是智慧。
只有那些習慣弓著腰、縮著肩膀做事的人才會擁有這種智慧。當暴風雨即將來臨之時,他們總能第一個察覺到,就好比現在。
卡里爾摘下他的寬簷帽,用手指捏住邊緣,食指微抬,撫摸著審判庭的徽記。
那些幼小的受害者渾身赤裸,面板腫脹而蒼白。他們被放幹了血,掏空了內臟,顱骨以精巧的手藝穿孔、吊起,藏在機械與機械之間一個狹窄而黑暗的角落,然後再用兩箱零件與工具箱堵上。
拙劣的遮掩,可是,在加工車間這樣悶熱而繁忙的地方,這樣就已經完全足夠。
卡里爾的食指開始敲擊帽徽。啪嗒、啪嗒、啪嗒。
約莫七八分鐘後,啞衛領著一個女人走進了車間,並按動按鈕,關上大門。
這女人很強壯,肩膀厚實,穿著一件不算多麼乾淨的淡藍色制服。斯蒂爾·埃利斯第一鋼材加工廠的標記在制服的右胸處閃著銀光。
這是一間歷史悠久的工廠,由一個叫斯蒂爾·埃利斯的男人在第三十四個千年的中旬於175號要塞上宣佈建廠。時至今日,它已成為一個龐然大物,整個175號要塞每年有百分之三十七的稅收都由它提供。
被帶來的女人則是本車間的主任,名為努拉·瑞塔。過去曾參軍,幸運地在服役期滿後光榮退役。軍務部依照她的戰功指派她前往這裡擔任車間主任,薪資不菲,配有單獨的住處.
“我,我不明白,大人——”
她的聲音開始在車間中迴盪,原本應當高速運轉的各類生產機械此刻都已停止執行,安靜地落針可聞。很快,她的聲音便與她和啞衛的腳步聲混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不安的鼓點。
她喋喋不休地對啞衛說著話,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的無辜,並詢問他找她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但啞衛始終保持著沉默。
啪嗒、啪嗒、啪嗒。
敲著帽徽,卡里爾低頭看向手中資料板。
他已經在過去的十二個小時內處理了二十六起馬卡多指派給他的案子,大部分都很棘手,就拿第一起來說,那頭潛伏在布拉爾家族莊園裡的惡魔。
審判庭的預言者之一在某次夢中見到了那處星港熊熊燃燒的模樣,他醒來後立刻將此事上報,調查程式隨後開啟。
然而,在前後的數十次秘密調查中,兩名審判官與超過三十名特工聯手將星港掘地三尺翻了個底朝天,也依舊沒得出什麼線索。
反倒是那位預言者,在之後的另一次入夢中又看見了阿伯拉德·布拉爾的雕像。託他的福,審判庭這才能將範圍縮小至布拉爾家族之中.
可是,這個家族的忠誠是無需質疑也不可置疑的。
阿伯拉德·布拉爾往前數三代,代代參軍殉國;往後數三代,雖因他本人的戰功而發跡,可偌大一個家族竟無任何浪蕩子弟存在,所有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朝著軍人培養,年齡一到便立刻參軍入伍,絕無例外.
無奈之下,此事只得做封存檔案處理,並提高對該家族的警戒與監控等級,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發生的混沌入侵。
當然,倒也不是沒人提出過直接‘清理’乾淨該家族,只是,這樣做一來難以服眾,二來,他們也絕非叛逆或邪徒,審判庭早已再三確認過此事。
久而久之,這件事也就成了一個定時炸彈,所有人都知道它有朝一日會爆炸,卻毫無辦法提前解決。
卡里爾雖將其解決得異常迅速,但這是他的手段,並不能指望其他人也能和他一樣.
啞衛終於帶著努拉·瑞塔來到他面前。
後者此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退伍軍人的身份讓她勉強保持了一點鎮定與理智,不至於兩股戰戰、摔倒在地。
於任何正常人來說,親眼看見這種景象的衝擊力都是巨大的,更何況她還是這車間的主任,安全問題本就是她的職責。
卡里爾轉頭看她一眼,立刻抓住問題關鍵,隨後沉聲發令:“立正,士兵!”
努拉·瑞塔下意識地挺直脊背,腳後跟猛地碰撞。
“告訴我,士兵,這個工位過去屬於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