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把短劍朝他揮來的時候,伊利揚·納塔斯沒有躲閃。
相反,他仍然直直地站在原地,看上去彷彿是打算自己的血肉之軀硬吃下這一擊.那把劍最終懸停在他的脖頸之上,與面板親密接觸,卻沒有帶出半點血痕。
那樣的速度,那樣的力量,再加之這把殺戮利器本身駭人的重量與鋒銳。種種因素相疊加之下,它居然沒有傷害到我?
伊利揚·納塔斯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地感嘆了一句,隨後立即抬起頭,直視著揮劍之人的雙眼,緩緩回答了他的問題。
“他現在不在,大人。”
羅伯特·基裡曼又看了他一會,才緩緩收劍。他背起手,走到靈族顧問的書房與監牢中唯一的一扇窗戶前,抬頭凝視起了上方的一副畫作。
它的筆觸非常精妙,其色彩更是瑰麗無比,然而,真正使它獨特且引人矚目的特質與這兩者卻全然無關。
“很有趣的視角。”基裡曼平靜地說。“你畫這幅畫用了多久?”
仍然坐在椅子上的伊利揚·納塔斯揉了揉自己的脖頸,用一種近乎溫順的語氣回答道:“差不多兩個月.但您怎麼僅憑一眼就能判定它是我畫的?”
“我不覺得人類可以在面對如今的太陽系時像這幅畫中所表現出來的一樣,擁有一種完全抽離且極端公正的視角。”
基裡曼轉過身來,仍然面無表情,但此前的敵意已經消失了,面上甚至帶上了一抹微笑,彷彿這間裝飾精美的牢房內從來就沒有發生什麼劍拔弩張之事。
“畫得很好。”他稱讚道。“但願你能把它帶回去給你的同族們也看看,伊利揚。”
顧問站起身來,離開了書桌。他穿著一件棕色長袍,看上去就像是文書工作員們所穿的那種普通又耐用的袍子,靈族特有的符文寶石飾品隱晦地掛在袖口與腰間。
若不仔細看,恐怕真的有不少人會在第一時間將他錯認成一位抄寫員而非一個該死的異形
他來到基裡曼身前,單膝跪下,深深垂頭,就此正式行禮。其動作帶著靈族天生的優雅,但其中也有許多謹慎與僵硬——他並不適應這種禮節,但他仍然這樣做了,而且沒有半點傲慢。
基裡曼嘗試讓自己微笑,以表讚許,但他忽然覺得有點累。於是他揮揮手,讓他的顧問起身,又指向這書房角落裡的兩把椅子,自己率先走了過去。
其中一把完美地符合他的身材,另一把則剛好能容納纖細瘦長的靈族。兩人就這樣面對面而坐,一者久久地沉默,一者安靜地等待。
足足十分鐘後,基裡曼才再次開口講話。這次,他的聲音要柔和了許多。
“在我們回航的路上,你已經多次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和你誓言的重量,伊利揚·納塔斯。我相信你的確如你所說,想成為死神軍與人類帝國之間的一道橋樑.”
面對他的稱讚,顧問只是矜持地微笑了一下,並未有太多動作。想來也是因為他知道,基裡曼還有後半句話要講。
“但這件事註定困難重重。”
“遠在我尚未啟程之時,就已有許多人接二連三地前來,對我說了相同的話語,大人。”
顧問說著,身體微微前傾。他的臉上幾乎沒有多少肉可言,這讓他的每一點情緒波動都清晰可見。
誠然,他有說謊的風險,但羅伯特·基裡曼自有其手段與智慧分辨出真相——而現在,伊利揚·納塔斯臉上的真摯就絕對真實。
“是嗎?他們怎麼說?”政治家不動聲色地問。
“多種多樣,我的大人,多到甚至讓我一度放棄了理解。您知道,我們的語言與帝國內部的任何一種語言都不同。一個站姿的改變,一個手勢微妙的不同,便可讓一句話的意味天差地別。”
“那時,我站在一間廣闊的廳堂中,要接二連三地面對數百人的問詢與考驗。他們各有主見,有人真心實意地想要勸我放棄,認為這行不通;有人惡語相向,認為我此舉和出賣同胞沒有任何區別;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人對我表示了認同。”
“但即便是他們,也不得不語重心長地告誡我,這件事就算能夠走到最後,其結果也不一定就能如我所願。”
“那麼,你是如何回答的?”基裡曼問。
“我什麼也沒說。”顧問搖搖頭。“警告、辱罵、勸說.這對我要做的事沒有任何幫助。我堅信,行動遠比言語可信。而我相信,我已經向您證明了這一點。”
基裡曼緩慢地頷首,以作回答——是的,伊利揚·納塔斯早已證明了這一點。
數年前,聯合艦隊在五百世界重新集結,啟航泰拉,一路上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始料未及的風波與戰爭。而這個孤身一人待在一個對他滿是敵意的環境中的靈族,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他的先知天賦幫助了許多人化險為夷
但是,這也絕非人類與靈族的首次合作。縱觀帝國的整個歷史,與靈族並肩作戰並不算什麼稀奇之事,但往往沒有哪一次算得上有好結果。
帝國內對這種合作有一個普遍的認知:靈族習慣背信棄義,就算要合作,也必須在合作結束的那一瞬間就將槍口指向對方,否則便是自討苦吃。
而這一次,誰能知道會不會有所不同?誰能知道,將信任交給這個極富勇氣且多次幫助了他們的先知,會不會惹來更大的禍患?
羅伯特·基裡曼沉思下去。
猜疑。他想。但其原因實際上來自什麼呢?來自於深仇大恨,來自血的教訓與兩個種族之間長久以來的敵對。這個銀河容得下什麼善意?
如此深重的血仇,互相殺戮的歷史,僅憑一座橋樑就想將其平息嗎?真是痴人說夢。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想笑。
不為別的,只為從他基因深處湧起的殺戮衝動——仇恨異形是基因原體遠在胚胎階段便被帝皇寫入基因之中的底層程式碼,若非他可用理智控制住自己,他那所謂的顧問恐怕早已變成一灘碎肉.
可是,看向伊利揚·納塔斯的雙眼,基裡曼卻在其中看見了一種似曾相識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