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低語,而他已經虛弱至極。他的身體出了問題,一定是,否則正常人怎麼會陷入如此迷亂的幻境之中?
他感覺自己赤身裸體地在飄蕩,飄蕩在垂死的群星與浩瀚的海洋之間。這兩個意象根本不應該被聯絡在一起,可事實就是這樣。
他正在飄蕩。
飄蕩。
孤獨。
孤身一人。
恐懼。
無邊的黑暗將一切統統裹挾,他在黑暗中穿行,感知早已消逝,他耳邊甚至連呼嘯的風聲都沒有,只有一種純粹的虛無。
他不知道自己飄蕩了多久,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像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折磨。
他經過一顆燃燒的太陽,被炙烤到遍體鱗傷。卻又會在下一秒穿過冰冷至極的風暴,被扔進破碎的冰川之中受苦沉淪,冰冷的水好似刀子般颳走他的血肉。
他已經忘記了許多事,甚至包括名字。他飄蕩,然後看見恆星,數不清的垂死恆星——它們在風暴中觀察凝望,凝視他,渴求他,貪婪地對他撥出腐臭的空氣。
一種病態到了極點的米黃色在下一秒從波濤洶湧的某處襲來,抓住了他。
他並不反抗,他已經忘記了反抗的意義,他只想讓一切終結。
這場永無休止的折磨必須被終結,他已無法忍受。光芒閃爍,從米黃色迅速轉變,成為漆黑的烈焰將他包裹。劇烈的疼痛在下一秒襲來,佔據了全部知覺。
他的血液開始在血管中凝結,燃燒,心跳劇烈。
他尖叫,尖叫,尖叫——然後他墜落。
他落地。
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人——等等,人?他被這個概念所迷惑了,他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只知道他應該用這個詞去稱呼它。
他看著對方,心中湧出了更多詞語。巨人、恐怖、骷髏、黑暗、猙獰.怪物。
“你還記得什麼?”那個骷髏問,它說話時下顎根本不活動,聲音卻自然而然地發出。
這件事被他捕捉到了,一種毛骨悚然從他心底升起。他蜷縮著向後退去,試圖遠離這個問他問題的骷髏,他因恐懼而拒絕了某些事,比如去思考為何他會懂得那骷髏的話。
骷髏站在原地看著他,似乎在嘆息,似乎又沒有。他向後退去,世界在這一刻開始變換。
青草柔軟,被他壓在身下。微風從遠方吹來,清香而涼爽。樹木掙脫泥土的束縛,衝向天空,搖動葉子,為他遮蔽太陽的注視。
他遍體鱗傷,本能地尋求庇護,所以他欣喜地繼續後退了,渴求更多。
骷髏站在世界的另一端凝視他,安靜得彷彿死者。它腳下的世界也開始變化,卻並不美好,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殘酷得令人不忍直視。
一個又一個被雲層所包裹著的世界出現在它腳下,它們無一例外,全都在燃燒。漆黑的火焰熊熊燃燒,人們尖叫哀嚎,在黑暗中忍受永恆的折磨。
光是凝視,他就開始感到恐懼。他顫抖起來,用不成語言的破碎音節對那骷髏懇求起來,懇求它停下這一切,他不想看,他真的不想看。
但那骷髏根本無動於衷,兜帽下的雙眼亮著火光,它站在原地,緩慢地搖了搖頭。
“羅伯特·基裡曼。”它開口。“切莫再後退了。”
他不回答,他不敢回答——他甚至連看那骷髏一眼都不敢,恍惚之間,他耳邊傳來了一陣滿意的輕笑。低沉而愜意,彷彿一個老者,一個就坐在他身邊的老者。
他顫抖著轉過頭去,果真看見了一個老者。
他很老了,也很胖,但還很健康。他的臉頰是紅潤的,此刻正在對他熱情的微笑。老人開口說話,聲音非常和藹,和那嘶啞的骷髏截然不同。
“你要聽他的嗎?”
不!當然不!
他畏懼地佝僂起脊背,雙肩內縮,慘白無力的雙手微微抬起,遮住了自己的臉。老人笑得愈發開心了,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害怕,孩子,它不會傷害你的。”
伱是誰?
“這很重要嗎?”老人反問,他仍然耐心。“名字並不重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