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一過,下了兩場春雨,春天似乎一下子就從什麼地方跳了出來,目光所及之處都染上了一層新綠。院子裡的樹,地上的草,枝頭的桃花和迎春,花瓣顯得那樣稚弱柔嫩,在人還裹著厚厚的冬衣時,這些花卻已經迎著微寒的春風精神抖擻的綻開了。
阿青出嫁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臨近了。宗正寺打發了兩撥人來送東西,把做好的嫁衣也送了來請她過目試穿,如果尺寸不合適,還可以加緊功夫修改。
量體的時候吳嬸已經打點過宗正寺的人,讓她們做的合身一些,因為怕量完之後阿青會長個頭兒,得留出一定修改的餘地來。當然這些事情,宗正寺的繡娘不會不懂,可是如果不打點好了這些人,只怕到時候他們就要刻意的刁難一二。既然這錢早花晚花都得花,何不先花出去,省得後面還要吃這些人的虧。
不過有李思諶看著,盡吃虧也是有限的,那些人可不敢把花樣玩兒的太過頭了。
嫁衣裝在一個大箱子裡送來的,開箱子的時候阿青還想著箱子這麼大,是不是嫁衣和其他物件一起裝在裡頭。等開啟看的時候,才發現裡頭就是一套嫁衣。從**中衣中褲襯裙到外頭的鳳冠霞帔等等,一樣不少,一整套全裝在裡頭了。而當天要戴的鳳冠、鳳釵、珠釧等物和蓋頭鞋襪則另外裝在一隻箱子裡。
吳嬸看著那隻鞋有些出神。這繡鞋是大紅錦緞做的,鞋尖微翹,綴著一枚蓮子米那麼大明珠。
“娘?”阿青看吳嬸有些出神了,輕聲喚她:“你想什麼了?”
“沒什麼……”
當著這些外人,吳嬸不好說。
她想起當初小姐出嫁時候的嫁衣繡鞋了。也是精緻華麗的不行。不過那時候的繡鞋不象現在的樣子。這幾年京中胡服漸漸流行起來了,衣裳、鞋襪、繡紋的樣子,都和以前不太一樣。小姐那時候的繡鞋,吳嬸還記得很添楚。那時候流行銷金鞋,鞋頭做的圓圓的,穿上後顯的腳越發小巧了,那時候人都說。鞋頭圓。婚事也會圓滿的。現在這種鞋頭尖翹的樣式,那會兒的人是看不中的。
可是後來小姐和姑爺,還有東平侯府。哪裡圓滿了?
可見這人過的怎麼樣,和鞋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你試試看合不合腳,衣裳也得都試試,別真有什麼不合意的地方。”
宗正寺派來的兩位尚宮都是三十來歲的樣子。圓圓的臉兒,說話很隨和。阿青試穿鞋子的時候。感覺很舒服,一點沒有新鞋那種擠腳的感覺。
衣裳也是一樣,大小合適,針腳細密。裡衣穿上之後沒有哪裡覺得扎著硌著,外衣挑不出毛病來。
就是今天家常梳的髻,和這隆重的大紅禮服顯得很不相稱。尤其是戴上綴明珠流蘇纓絡的雲肩之後。整個人一下子顯得厚重了,脖子和腦袋都被襯的顯細小。整個人在銅鏡裡看著。就象個寶塔似的——下面寬,到了頂上只有一個很袖珍的塔尖尖。
“這樣看著不相宜,等戴上鳳冠就好了。”
一位尚宮開啟盒蓋,另一位小心翼翼把鳳冠取了出來。
這種東西,這輩子也就能戴這麼一回,可是卻不因此就能省儉了。鳳冠做的異常精緻,一取出來,好象整間屋子都被照亮了,上面的金鳳翅翼做和輕薄靈巧,取出來的時候動作那樣輕,那鳳翅還顫顫巍巍的,上面鑲著的明珠、寶石互相碰撞,發出叮咚的微響,這種聲音聽起來,就象阿青從前在山間寺廟裡遇雨,雨將停時,簷角銅鈴與雨珠發出的那種共響。
這鳳冠也是可著她的頭的尺寸做的。當時宗正寺的人給她量頭圍,阿青還十分意外。後來想想也是,現代買頂帽子,還得量量自己頭圍多少呢,別買大了戴著晃,買小了戴不上。這鳳冠何等貴重,自然更得量清楚算明白了,以免到時候出岔子。
——好沉!
鳳冠一戴到頭上,阿青頓時覺得脖子負累大增。光戴上了不行,後頭還有珊瑚勒繩和髮針固定。這一樣也相當重要,不固定住了,坐上花轎晃晃悠悠給晃歪了怎麼辦?到喜堂拜堂行禮的時候一彎腰從頭上掉下來了怎麼辦?
尚宮們手勢純熟,兩人一人拉著一邊將繫繩收緊,阿青頓時體會到了孫悟空被騙戴上金箍的感覺——
一想到成親那天要戴著這頂重負挺過一天,阿青簡直覺得眼前發黑。
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
希望那天脖子一定要挺住!
既然這麼多出嫁的新娘都熬過了這一關,沒聽說幾個被鳳冠壓死的,那她也一定能咬牙扛過去。她可比那些嬌滴滴的大家閨秀們體格兒好呢,怎麼說以前也常幹活兒的人。哪怕就是現在,她也沒有天天閒著學人吟風弄月的,吃飯香,睡的實,整個冬天連聲咳嗽也沒有過。
“姑娘生的可真是……”全副披掛上之後,阿青站在那兒,滿屋子的人都捨不得從她身上移開眼。
這嫁衣穿在她身上,怎麼就這麼美。嫁衣美,可是人更美。人才好,可這光鮮明麗的打扮也功不可沒。
“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的美人了!等成親那天,一定滿堂賓客都要看直眼了。”
吳嬸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兒,心裡頭一陣驕傲,又是一陣心酸。
帶著這孩子逃生,困苦中養大她,直到現在,她已經要嫁人了,這麼多年的時間好象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吳叔剛把她抱回來時,吳嬸甚至不敢從他手裡把孩子接過來。她那麼小,那麼軟……身上戴著好聞的奶香味兒,被一件舊棉襖緊緊包裹著。那小臉兒睡的紅撲撲的,象水蜜桃兒一樣白裡透紅。
吳嬸抹淚的動作雖然隱蔽,可是發紅的眼圈卻擦不掉。兩位尚宮沒少見著這種場面,也很理解吳嬸的心情。
閨女長大了要出閣,哪個做孃的能捨得?能放心?不都是硬忍著心酸和眼淚把她嫁出去嗎?都說做兒女的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兒子還好,一直留在身邊。女兒要出嫁,等於是完完全全從做孃的心上生生又割裂了一塊去,換了誰不疼?
她倆人能說會道。裝著沒有看見吳嬸的失態。一個介紹嫁衣的繡紋如何如何下了功夫,都有什麼吉祥的寓意。一個接茬說鳳冠用了多少金子,多少珍珠和寶石。鳳冠上鑲嵌花絲鏨雕點翠怎麼費工夫如何如何。下面串飾又有什麼講究,這些東西是她們的本行,如數家珍,講的頭頭是道。
這麼一囉嗦。果然把吳嬸的心思給岔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