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雁沒話找話地說道:“今天是週日。”
“哦。”姜麗虹支應了一聲,用塑膠管慢慢地攪拌著紙杯裡的可樂,晶瑩剔透的冰塊撞在一起,發出輕微的喀喀響聲。
姜雁不說話了。再說下去她就該問她不想問的問題了。她低了頭用手指刨著炸得焦黃的雞翅。
姜麗虹忽然高興地說:“我剛才在‘百隆’看見一件romanty的長裙,米黃色的,這裡,”她用手在自己鼓鼓的胸口來回比了比,“有兩個兜,很漂亮,是那種淺沿的兜;腰邊還有兩個兜,很深的大沿兜,她們說是英國的名牌……”她說著說著就沒了聲氣,咬了嘴唇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紙杯。
姜雁擔心地凝視著她。
“你說,他會去哪裡?”姜麗虹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姜雁搖搖頭,她怎麼知道他去了哪裡?即便是她知道了,她也不會告訴她——難道她還存著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醒醒吧,你得先看看自己的處境再去想你的出路!但是她不能把自己心裡想的告訴自己的朋友,她只能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輕描淡寫地說:“要是有機會,你們會再見的。”不過她自己倒是覺得這種可能性幾乎是零。她和他見過一面,那人已經變了。她從來沒和姜麗虹說起過那件事情,因為她覺得讓她保有希望並不是壞事。有時候她甚至很羨慕她,因為在這座冰冷的城市裡,擁有一份美好的希望都快成為一種奢侈了。
半晌,姜麗虹又低了聲氣說道:“我是不是有點傻?”
姜雁無奈地望著自己的朋友,點點頭。是的,很傻。不過比我好,至少你還能把一遍又一遍地幻想你們重逢時的場面,而且不用擔心會殘酷的現實戳穿。
直到可樂的冰塊全部融化了,姜麗虹才說道:“晚上我去那裡住,行不?”
“你們吵架了?”
“沒有。”隔了許久,姜麗虹才象說一個不相干的人一般冷漠地說道,“他早上回新加坡了。”
姜雁低垂下眼眉嘆了口氣,只好答應了。她還能不明白姜麗虹的心思?
陪姜麗虹去買裙子時,姜雁意外地發現那個romanty的營業員竟然是一個熟人,就是春節前她經常去光顧的那家快餐店的小領班。小領班也立刻認出了姜雁,並且還很親熱地喊了姜雁一聲“姐”,當她知道姜麗虹和姜雁的關係之後,立刻就自作主張把這條裙子以自己的名義買下來——內部價是標價的七五折,能為姜麗虹省下差不多三百塊錢哩。更教姜雁高興的是,小領班如今租住的單間離她並不遠,而且快要到期了。她立刻邀請小領班搬過來和她一起住,這樣兩個人在一起能相互照應不說,平時也能有個說話聊天的人。這個建議小領班馬上就答應了,她眼下正愁找不到個沒人打攪的好地方哩。倆人互相留了傳呼號碼,並且約好,星期二下午小領班就去姜雁那裡認門。
回去的時候姜麗虹的心情顯然好了一些。一路上,她偏身坐在姜雁的腳踏車後架上,和姜雁說了好些話。當她說道倆人小時候翻山越嶺跑山那邊的地質勘探大隊看電視的情景時,姜雁笑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了,腳踏車也東拐西繞,差點撞上一輛計程車。嚇得臉青臉綠的司機伸出脖子就破口大罵,反而教她們倆笑得越發不可抑制。
“兩個瘋女人!”氣急敗壞的司機見討不了好,只好悻悻地罵著開車走了。
倆人誰也沒去扶斜倒在一旁的腳踏車,只是撐腰控背地笑。
姜雁如今還住在當初兩人租住的那套房子裡,只是換了個房間。她的房間就是當初高勁松住過的房間。但是房間裡的傢俱和擺設已經換過了,床、桌子、椅子、櫃子和電視機,全是姜雁自己置辦的東西,只有牆上的那幾顆釘子她沒動,如今也派上了用場,幾件時常穿的大件衣服就掛在那上面。
“你隨便坐,先看電視。我去燒點熱水。”姜雁開啟了電視,提著水壺準備去廚房。
“我想洗個澡。”姜麗虹扣著手指頭,小聲說道。
姜雁抬頭看了姜麗虹一眼,假裝什麼都不懂,說:“睡衣在櫃子裡,蘭色胸口有大熊那件我買來還沒穿過。下面有乾淨的毛巾,從櫃上的贈品裡偷的,也沒用過,你自己拿。還有洗髮香波洗浴液,不知道你合用不……”她過去把這些東西找出來。“我先去燒水。”說著就去了。
電視里正在轉播一場足球比賽。
姜麗虹站在床邊,仰起臉望著牆上那幾顆釘子。這房間裡的東西她都記得清清楚楚。那張滿是鏽蝕的老式彈簧床,那床棕墊,那張床單,還有兩床被褥,一張破朽朽的木凳,還有糊在牆上的報紙……但是她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這幾顆釘子……
姜雁已經回來了,一疊聲地催她:“要洗澡就趕快,怕呆會兒氣不夠,最近這附近不是氣壓不夠就是水壓不夠,洗個澡能把人麻煩死!熱水器也有點毛病,喊了房東幾次,光說馬上找人馬上找人,就是沒人來修!你換了衣服趕緊進去,我在外面幫你把煤氣點燃……”
姜麗虹邊換衣服邊笑著揶揄了她一句:“那你一個人怎麼洗澡?光著屁股跑出來點煤氣?”
“死女子,說的什麼話?!”姜雁笑著用衣服抽了姜麗虹一下,“隔壁住的也是女娃!”
電視螢幕上突然飛過一道字幕:武漢雅楓十二號高勁松上,八號周健下;然後就是高勁松的特寫鏡頭——他咬著嘴角,神色嚴峻,急燥地使勁掰著手腕,幾乎都快等不及周健下場了……
打打鬧鬧的姜麗虹和姜雁都沒去看電視,足球對她們來說,就象月球一樣遙遠,等她們掉過頭目光瞥過電視時,鏡頭已經變換成了遠景,剛剛替換上場的高勁松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背影,他正跑向自己的場上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