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不能解決實際問題的套話更教姜麗虹痛苦。所以她很晚的時候才會跑到陽臺上去哭。哎,這種強烈的情感宣洩方式是她現在唯一的選擇了。在同情她以及她的家庭的遭遇的同時,我們也不禁為這個女孩子的行為而感動——在這種時候她竟然還能體諒別人,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不幸而去影響別人休息……
就是在陽臺上她遇見了半夜沒事跑到那裡去學抽菸的高勁松。
他是她的同事,但是他工作的地點是在二樓,而她只是一樓商場的售貨員,樓層上的區別以及他面前的寫字桌還有桌上那些帳薄本子筆都說明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在她眼裡,頭上有著屁用不頂的經理頭銜的高勁松,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類人。何況公司裡這兩天還有傳言,他就要升業務經理了,這可是能和財務經理平起平坐的重要崗位,等閒人連想都不敢想的職務。
但是他竟然就辭職了!
她記起一樁事。有一個對公司歷史很熟悉的售貨員就對她說過,奧運公司前面幾任業務員做到最後,不是自己開公司做老闆,就是做了廠家的地區銷售經理,前一陣子辭職的那個業務員李健,其實就是跳槽到了一家服裝公司,現在是那家公司在本省的商務總代表。
難道說高勁松的辭職也是因為他已經尋下了更好的工作嗎?是自己開公司還是做高階管理?
在看見高勁松的一瞬間她也轉過尋求幫助的念頭,也許他能幫自己。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高勁松那個單間裡的擺設就說明他現在的糟糕情況。後來發生的事也證明了她的猜想,當姜雁說需要四千塊錢,他連句客套的虛偽話都說不出來。
可再後來的事簡直讓她目瞪口呆!
高勁松竟然什麼都沒問便取來四千塊錢,並且什麼條件都沒提便把錢給了她……
那一時刻她震驚得連句感謝話都記不上說了。
待她清醒過來時他已經回屋了。她手裡攥著那沓錢拖著軟綿綿的腿挪回了自己的屋,倒在了床上,眼眶裡又湧進了摻雜著辛酸與感激的淚水。屋子裡還亮著燈,躺在床上的姜雁也沒有睡,她坐起來看見了她的眼淚和她手裡的錢,然後很冷靜問她:“他想幹什麼?他有什麼條件?他是想要你的人,還是就想要你的身子?”
她記得當姜雁問過這些冷酷得近乎殘忍的問題之後,她很憤怒地告訴她:“沒有!沒有條件!他什麼都沒說,就把錢給了我……”
她知道,姜雁這樣問是怕她會吃虧,但是她怎麼能把所有人想象得那麼不堪?!
那之後人生經歷和經驗教訓都比她豐富得多的姜雁還說了許多話,大意就是高勁松憑什麼會借錢給她,假如他什麼都不貪圖的話,這壓根就說不通。
這些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她還沉浸在突然降臨的幸福之中。這攥在手裡壓在胸口上的四千塊錢對她來說,無異於救了她一條命,在這之前她曾經很認真地思考過尋死的事情,並且也認真地想過那些與死差不多的辦法……但是現在一切的難題都解決了,她總算邁過了這道檻!她閉著眼睛躺在軟綿綿的枕頭上,身下是涼爽的牛皮涼蓆,手指輕輕摩挲著那些硬格格的紙張,仔細地體會著這些紙張上那細膩的紋路,享受著這不期而至的幸運。這一刻,她什麼都不想看什麼都不想聽也什麼都不願意去想,就想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
她突然跳起來,床上床下翻騰著找紙和筆。她連個借據憑證都沒給人家哩,而且連句感謝的話都沒對人家說。
她在高勁松的單間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直到隔著門縫一直替她擔心的姜雁都有些不耐煩了,她才敲了他的門。
她在心裡準備了好些感激的話,可他就站在門口連個門都沒給她讓,並且迷瞪著倆眼一個勁直打哈欠……
直到今天早上上班時,姜雁都還在公交車上對她嘀咕:“我從來就沒見過哪個男人象他這樣的!他那時只要勾勾手指頭,我估計你就會蹦到他床上去……”沒等到她考慮清楚是假裝沒聽見哩,還是用點別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姜雁就已經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我說錯了。——其實他連勾勾手指頭這種動作都可以省了。只要他把門讓出那麼一條縫,你就會毫不猶豫地衝進去,然後跳上他的床……”
姜麗虹不能不承認,姜雁並沒有猜錯,那個時候她的確是有過這種念頭,假如當時高勁松真的表露出那種意思的話,她不會反抗的。她會接受他。可是高勁松除了打哈欠並且囫圇地說兩句客氣話然後打發她回屋睡覺,什麼表示都沒有。這讓她心頭那顆緊張的石頭落了地,但是也不免有一些惆悵。
姜雁下車時無意之中問了一句:“他那錢是從哪裡來的,你問過嗎?”
這句話就象一顆巨石扔進了一個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的池塘裡。
是啊,高勁松這錢是怎麼來的?是公款嗎,還是別人寄放在他那裡的,或者這錢根本就是他用什麼不正當的法子搞來的?
整整一天,這些問題都象一條毒蛇在她心中盤旋,讓她的心神片刻都得不到安寧。假如是公款的話,他將會為這件事而背上一個壞名聲,並且很有可能會丟掉他剛剛找到的好工作;假如是別人寄放在他那裡的,那麼這個人一定非常信任他,他這樣做會不會讓他的朋友誤會呢?也許還不止是誤解,這興許會讓他們的友誼出現無法彌補的裂痕,並且最終讓他們反目。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是她不願意看見的。至於後一種,那就更加的可怕了,這件事最終會把她都給牽扯進去,這事要是再傳回她的家鄉,她和她的家人就會再也抬不起頭,她這一輩子也就徹底地毀了……
這可怕的猜想讓她渾身直冒冷汗,得緊緊咬住嘴唇才能教它們不哆嗦。
她幾乎想立刻就找到高勁松,把這事給打問個清楚明白。
但是她又不敢相信高勁松是個壞人。而且她現在真的很需要這筆錢……
也許這錢是高勁松積攢下來娶老婆買房子用的哩?她不禁為自己的這個想法而莞爾。不知道象他這樣的好人將來會娶一個什麼樣的老婆,不管怎麼說,他老婆一定是賢惠聰穎的那種姑娘吧。想到這裡她心裡就不禁有一些美好的憧憬,而且這種想法讓她耳紅心跳。她將來要是能找一個象他這樣的丈夫就好了,他的粗胳膊壯腿就給人一種很安全的感覺,而且他心地很善良——善良的男人總是不會打罵他們的女人的。想到這裡她又不禁有些哀傷,因為她知道這隻能是她的願望,一種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她還記得那位同事告訴她的話,從奧運公司走出去的業務經理不是自己做老闆,就是做代理商——不用想其他的事情,僅僅是社會地位的懸殊就能讓她打消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但是這錢會不會是電視裡時常出現的那種可怕的買命錢哩?在電視劇裡,那些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人可是會經常掏出大把大把的鈔票,讓別人去為他們殺人砍人的,而且按照電視劇裡的故事套路,殺手們幹這種血腥勾當總會先收一些定金……電視劇裡經常都有這樣的故事情節,那些編劇導演們總不會瞎編亂造吧?而高勁松就有一付做殺手的好身板,那雙手扼死個把人絕對沒問題。她被自己腦海裡勾勒出來的可怕景象嚇得哆嗦了一下。
這一下哆嗦又引起了主管的注意。她再次走過來關心地問道:“你真的沒事吧?”說著話,她還把手放到姜麗虹的額頭上試試體溫。雖然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一直擔心著這事的主管還是決定讓姜麗虹早點回去休息,反正她今天上的是早班,再過半個小時就該下班了,提前一會兒離開也不算什麼大事。主管還好心地小聲告訴她,這樣做不會扣她的工資。
姜麗虹現在才不去理會扣不扣工資哩,她只想著趕緊回去把事情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