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顯喑啞的聲音在耳畔迴旋不散,葉葵詫異地重複了一遍:“您的意思是……皇上本就不喜太子殿下?”
池婆絲毫沒有遲疑,依舊苦笑著,微微點了點頭,認真地道:“皇上跟先皇后之間的感情其實並不如外界所傳的那般和美。甚至於,根本就稱不上好。”
葉葵聞言不由暗歎一聲,靠近池婆坐過去一些,輕聲問道:“婆婆,您原先便是伺候皇上的吧?”
“是……”池婆頷首,收起了臉上微帶苦澀的笑意,蹙眉道:“只是我從宮裡出來,也已經足足有十三年了。有些事,興許已經改變了也未曾可知。我當年知道的事,放到如今,也不知還有幾分同過去一樣。”說著,她重重嘆了一聲,又道:“事情轉眼間就已經過了十三年,這期間風雨飄搖,有些事已是完全不能輕易下定論了。”
葉葵垂眸,贊同地道:“的確如此。”然而說完,她還是忍不住道:“但是總算是比一點也不知要好得多。有婆婆在,我心中安寧許多。”
池婆聽了這話就笑了起來,手指按在自己盲了的那隻眼睛上,對她道:“這隻眼睛也已經瞎了足足十三年了。”
好奇心像是貓爪撓過,驀地便從心底裡鑽了出來。
葉葵下意識便想要問池婆她的眼睛是因何而盲,可是轉瞬她便又將心裡的這些話都給埋了起來。埋得深深的,決不能從嘴裡冒出來。她已經將池婆刻意隱瞞的事給挖掘了出來,又怎好繼續往也許仍舊未能徹底癒合的傷口上撒鹽?
太殘忍。
因為深知那必然是極傷痛的過往,所以堅決不能繼續問下去了。
可是誰知,這一回她沒有問,池婆卻自己說了出來。
苦笑、嘆息,過了一會她的神色已經是都恢復正常了。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她心中所想,眼角眉梢更是連一絲心跡都不曾透露,遠比她方才說起承禎帝跟太子時的模樣更為平靜。
可是這平靜下定然是藏著許多苦痛的。
有些人大抵便是這樣的,心中越難過得厲害,面上卻是愈發的平靜。
“你看,人為何要生一雙眼睛,而非一隻?明明眼睛只需要有一隻便已經足夠看清這人世了。”池婆鬆開了手指,隔著一掌的距離指了指自己盲掉的那隻眼睛,神情自若地道,“我曾經一直都是這般想的,可是直到這隻眼真的瞎掉了,我才明白過來,它之所以存在終歸是有道理的。因為它瞎了,我才能活著,才能頭尾俱全地從那吃人的地方出來。”
葉葵聞聲,一顆心漸漸提了起來。
池婆接下去的話定然十分重要,十分、十分的重要。
每個人的身上都有秘密,她靈魂的來處,裴長歌的身世……池婆當然也不會例外。她的身上,肯定也有著她的秘密。
那隻盲掉的眼睛,孤身住在桃花村的竹林裡十幾年,這些不論在誰看來都十分古怪的事,必定有著極隱秘的事。
而此刻,秘密就要在她面前被揭開了。
葉葵正襟而坐,靜靜看著池婆開口,將一切塵封的往事娓娓道來。
十三年前,距離承禎帝登基已經足足七年。蕭家也已經覆滅,裴家亦已蟄伏。也就是在這一年,從承禎帝還是皇子時便已經陪在他身側的先皇后薨了。
先皇后只得一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
她同承禎帝本是患難夫妻,情分在外人看來是再好沒有。陪著承禎帝一路從並不得寵的皇子爬上皇位,這期間吃過多少苦頭,只有她自己一人心裡清楚明白。誕下太子後,先皇后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也就再沒能為太子殿下添一位兄弟。
彼時,池婆也還不是池婆。
那時的她,還是宮裡的池女官。
她是承禎帝還未登上帝位時便已經伺候在一旁的侍女,等到承禎帝入駐大內,她自然也就跟著水漲船高。只是那時,她天性不喜熱鬧,也不喜同旁人交好,在宮裡因為眼紅她的人並不在少數。
各宮貴人,有哪個不是既想巴結她又想要除掉她的?
因為她不單單在承禎帝面前說得上話,她在先皇后面前同樣是極說得上話的人。
興許是因為從最初開始,她便已經出現在了承禎帝跟先皇后面前,所以這兩人對她遠比對旁人要放心得多。
所以十三年前的那個春日,當先皇后發現自己再度懷孕後,她便將當時還是池女官的池婆調到了自己身邊伺候。這件事,承禎帝也是極贊成的。這也算是他們夫妻和睦的模樣之一。
池婆成了兩人之間十分古怪的一種鈕鏈。
那時,她同先皇后的關係也是十分親密的。甚至於,有些時候先皇后待她就如同對待姐妹一般。這種事落在旁人眼中,也就愈發難以對池婆抱有什麼好感了。
眼紅、想要、卻又厭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