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裴三爺模稜兩可的話,三夫人沒了敢繼續追查下去的勇氣,索性便讓人放出訊息去,裴二爺是大雨之日不慎落了水這才溺斃了。恰逢二夫人身在水月庵,這事竟就這般容易地被敷衍過去了。
裴二爺是庶子,再能幹,為裴家付出過再多的心血,也終究只是個庶子罷了。這樣一個人,等到死了,也根本便沒有人為他傷心。永安侯夫人自不必說,嫡母有幾個是真的對庶子好的?左右不刻薄相待便已經是極厚道的人,況且幾人又都已經是這把年紀,所以裴二爺的死像是顆墜入池塘中的小石子,雖起了漣漪,可沉下去了便什麼動靜都瞧不出來了。
永安侯也已經知道裴長歌回來了的事,可是裴長寧日日守著他不離開,一時間裴長歌同他還沒有機會見上一面。
不過這也便也就夠了,因為知道裴長歌在府中,所以在聽到裴二爺死了的訊息時,他立刻便將懷疑的心放在了裴長歌的身上。可是幾個兒子就像是他的手指,指頭有長短,兒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自然也都是不一樣的。
對永安侯來說,最小的兒子永遠都是最脆弱的那根手指。
即便他就算到了如今也還是忍不住在看到裴長歌的時候便冷下臉,想要發火,想要訓斥。可是從頭至尾,在他心裡,裴長歌都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孩子。甚至比起裴長寧來,他也是喜歡小兒多一些。
可往往在看到這兩個孩子的時候,他就彷彿又看到了記憶中經年不退的那一襲暗紅。
那人的血濺在他的臉上,滾燙得像是一盆剛燒開的熱水,可是卻澆得他心裡涼得透徹。
——木涼玉。
這個名字,幾乎成了他生命裡的一個禁忌。哪怕如今他已垂垂老去,卻還是不敢輕易地將這個名字從口中吐露出來。似乎只要一說,這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平靜便會在頃刻間天翻地覆。他有時想想,便會忍不住怨恨起自己。說來,都是他的錯。那時的他,已是三十好幾的人,可是碰見了只比自己的長女大幾歲的她,卻是立刻便失了魂魄。
明知道那是絕不能發生的事,可是他卻一再地沉淪下去了。
那女人,是個妖女。
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他依舊還是這麼認為的。隨意便能驅使毒蟲的女人,輕而易舉便將他攻陷了的女人,不是妖女是什麼?
永安侯躺在床上,眯著眼睛打量起自己的八兒子裴長寧來。這兩個孩子生得都像她,卻不像他。可老八的性子卻是既不像她也不像他的,老九倒像是將他們兩人性子裡極端的那一部分都給繼承了去。
若不然,當年才那麼大的孩子,是哪裡來的膽子孤身跑去南鋆的?
要不是運氣好,那臭小子早就四死在外頭了!
永安侯想著便有些頭疼起來。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一個個的也還是叫他不省心。他又像是葉葵來,肚子老大,過不了幾個月便該生了,也不知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他已經有了曾孫,可是他對葉葵肚子裡的那個孩子還是極期盼的。
裴長歌的孩子,身上流著的可就不僅僅是大越人的血了。
有時候想起來,他也會忍不住覺得這究竟是不是他對承禎帝一種無聲的抗議。眾人眼中已經斷絕了的血脈,卻融進了大越人的血脈中,緩慢地延續了下去。
他重重嘆了一聲,喚道:“老八,你也下去歇著吧,我已經無事了。”
“父親,你可是有心事?”裴長寧看不見,心思卻比一般人還要敏銳些,聽到他突然這般說,便遲疑地問道。
永安侯皺著眉,道:“沒有。”
裴長寧猜測道:“是不是因為二哥的事?”
若說這府裡還有誰對裴二爺的死耿耿於懷,除了裴家二房害怕因為失怙而影響婚事的裴薇外,也就只有做慣好人的裴家老八了。他雖一直都知道裴二爺不是個好人,可眼下知道人死了,還是忍不住無無法釋懷。
“人死如燈滅,沒什麼可煩心的。”永安侯的話永遠都這般叫人覺得心寒。
可裴長寧卻是聽習慣了般,笑著上前,摸索著為他掖了掖被子,這才說著“那父親好生歇著,有事便喚我”退了下去。
但是他出去還沒有一會,便又回來了。
這一回,一貫溫和的他聲音也變得焦急了起來,急切地衝著永安侯道:“父親,長姐……不,是貴妃娘娘來了!”
永安侯一聽,便知道是事情差不多了,登時道:“來人,服侍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