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城的夜是極為安靜的。
漠蒼坐在亂葬崗裡,將一罈酒傾灑在地,被風吹得漫天飛舞的紙錢,紛紛揚揚的飄著,“娘,我答應您的事兒,一樁樁一件件都會記在心裡。瞧,他們都在這兒了!”
慕容家的人,都在這兒了,你們可以做個伴。
仰頭,瞧著漆黑的夜,陰森森的林子。
昔年如何榮耀,如今就有多涼薄。
深吸一口氣,漠蒼抬步就走,瞧一眼從樹後走出的人兒,“下回再跟著我的時候,能不能把你身上的脂粉氣兒給去了?”
身段修長而纖瘦的男子,瞧一眼手上的蔻丹,這是白日裡剛做好的,顏色最是鮮豔,像極了開在枝頭的紅梅花。聽得漠蒼的抗議,男人輕哼,“一路從京都到歷城,怎麼沒把你燻死?”
“再燻就真的死了!”漠蒼大步流星往前走,“真搞不懂,一個大男人成日塗脂抹粉染指甲,到底是想幹什麼?你想上天呢你?”
男人輕嗤,“上天?從雲端砸下來,第一個砸死你!”
“呸!”漠蒼啐一口,“不知道傅九卿是從哪個老鼠洞裡,掏出這麼個玩意?”
男人不緊不慢的跟著他,不管漠蒼走得快還是慢,男人始終跟他保持最初的距離,活脫脫一孤魂野鬼,“你這是想跟我回老鼠洞嗎?”
“我對你不感興趣!”漠蒼想甩開他。
奈何這人腳不著地,身形忽閃忽閃,尤其是在這漆黑的夜色裡,幾乎可以用飄忽來形容。
“糙漢子,討厭!”
漠蒼氣得跳腳,“傅九卿專門派你來氣我的?用你們大周的話來說,夭壽!”
“無妨,早死早超生!”男人笑靨溫柔。
分明是男兒身,卻男生女相,若不是喉結還在……
漠蒼第一眼見他,委實丟人的喊了聲,“姑娘!”
如今想來,若能回到之前,他一定啐這混賬東西一臉唾沫星子,讓他哪兒涼快滾回哪兒去,少在他面前瞎晃悠,權當兩不相識。
“滾蛋!”漠蒼撒腿就跑。
男人也不著急,捋著垂落胸前的一縷墨髮,掐著蘭花指笑道,“你可跑快點,要不然我追得也沒意思!”
聞言,漠蒼更是卯足了勁的跑。
傅九卿,我去你大爺!
一口氣跑到了城西破廟外,漠蒼扶著牆,兩腿直髮抖,左看右看,沒瞧見後面的人跟上來,這才軟癱在廟門口的門檻上,足足坐了半盞茶的時間。
確定那人沒追來,漠蒼吃力的站起身,往廟內走去。
廟內很是破爛,屋瓦坍塌,木樑椽斷,早就無法遮風擋雨,所以連帶著乞丐都不太願意來這歇腳。好在這些年曆城內外都重兵把守,很多東西竟也僥倖的保留下來。
不然這樣一塊荒蕪地方,肯定早就翻修新建,或者被他人買走。
漠蒼繞著院子裡的枯井走了兩圈,吹亮了手中的火摺子,指尖撫過井口邊緣,好似在找什麼,“在哪呢?”
娘說過,有標記的。
沒有!
難道這破廟還有別的枯井?
想了想,漠蒼繞到後院,果不其然,後院還有一口井,腦袋往井口一探,哎呦,沒水,也是口枯井。將腰帶解下來,拴在井口的木欄上,捻著火摺子慢慢往下爬。
裡頭黑漆漆的,因著井壁佈滿青苔,格外滑腳,漠蒼費了老大勁兒,總算下到了井底。他覺得自己大概是這世上,最可憐的倒黴蛋,背井離鄉,不遠千里跑到這大周來挖井!!
若不是母親的遺命難違……
黑暗中,只聽得井底傳來低弱的聲響,俄而是哼哧哼哧的聲音,從底下幽幽傳來,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擱在了井沿邊,緊接著是一雙黑乎乎,滿是泥濘的手,攀著褲腰帶慢慢的往上。
漠蒼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真不知道娘到底想幹什麼?藏東西還藏在這鬼地方,真是鬼都不想沾著。”
井底又黑又悶,差點沒把他憋出個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