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瞼一顫，想上前來拉住我，怒道：“不準。”

我倒退五步，劍刃又貼近脖頸半寸：“放我走。”

他終於意識到我這是拿生死要挾他，立在原地，以商量的口吻騙我：“放下劍，我命人帶你回銀河……”

“放我走。”我固執著重複這三個字，打定主意那一刻，我腦子裡就只剩了這三個字。

最後，南宭終於妥協，我便是這般出了書然殿。我想我到臨死那一日，都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了。

路上仙力不支，勉強駕著祥雲，最後卻還是南宭他派來盯著我的那個曾將我迎進素安宮的女官，一路攙扶著我，將我送回到了銀河。

白日已盛，銀河陰陽顛倒，此刻正值暝黑，伸手不見五指。

她手指捻出一豆燈火，臨別時候，自然是給她家主子解釋了幾句：“看著素書神尊這一身重傷，本不該祈求大人寬恕，但是公子他本意絕非要傷你性命，另一邊的深淵之中是毒蟒的虛幻之相，如果神尊落在那裡，只是會有些觸目，斷不會被傷成這般模樣，公子已經叫那位放錯毒蟒位置的侍衛灰飛煙滅了，希望神尊能體會一下公子的本意，這三天三夜，他未曾有分秒閤眼，如今他又被你刺中……”

我捏住扇子，低頭看她，微微指了指她心窩處，費力笑了笑：“姑娘，你果然不曉得……這世上，最厲害的傷人之處不是傷她身體髮膚，而是傷她的心，尤其是以心當刃，來人傷心。”

說罷轉身，扇子伸長成三尺模樣，容我暫時當柺杖支撐。

走了幾步，那女官捏著那豆燈火又飛落我眼前，自袖袋裡摸出一個物什，拉過我的左手放在我掌心。

垂眸之間，清藍的光華自指縫流淌，劃過一道水澤，沒入漆黑的銀河。

時隔十四萬年，這枚玉玦終於回到我手上。

“公子託我把這枚玉玦送給素書神尊。”她輕聲道，又福身給我行了個禮，垂眸說，“小仙名叫晉綰，公子說叫我日後聽從神尊使喚。”

女官轉身的時候，我聽到自己哽咽的聲音帶著顫抖的乞求，渺渺浮上這暝黑的四周：“……晉綰啊，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係在腰帶上？”我現在右肩連帶著右手都動彈不得，我這右臂不知何時能有知覺，我怕是自己沒辦法系上了。

可後面的話卻再說不出口，千言萬語統統化成水霧滿滿當當鋪在眼裡。

眨眼之時，不受控制、大滴大滴地落下來。

她回眸，許是看到我落淚，愣怔了片刻，卻瞬間反應過來，慌忙抬手，認認真真將玉玦系在我腰側。

體內蟒毒猶盛，我握劍反逼著南宭放我走的時候，便稔知自己時日無多。那時的我自以為再沒什麼可叫我覺得開心，再沒有什麼能叫我眷念，生死也就沒什麼顧忌了。可是如今，在這無多的時日裡，聶宿的玉玦又回到我身邊，在我臨死的前夕，在這銀河邊，重新系在了我腰帶上。

這一切叫我恍然生出輪迴隔世之感。神仙無輪迴，活可天地同稱，萬壽無疆。死則灰飛煙滅，縹緲無存。可我為何覺得時至今日，竟像是覺得隔了十四萬年，又重新甦醒，走馬觀花一般經歷了一場輪迴的夢景。

我左手拄著扇子往望辰廳踉蹌而去，一路漫長，偶爾會低頭看一眼腰間的玉玦。至於那候，在銀河深處的宅門口候著的那位神仙，我其實並未看到，如果不是他身形晃了晃，疾步走過來抱住我，顫抖開口喊我“素書”，我甚至不知道那裡原來站著一位神仙。

我修為盡散，連感受神仙氣澤的能力也幾乎消失了。只是他一遍一遍開口喊我，叫我偶爾覺得隱約有幾絲哀痛至骨的氣澤飄進我耳中。

“孟澤玄君。”我喚他。

“……素書，我……”

我閉眼：“放開老身罷。”這一句話說出來，忽覺得自己那顆心一瞬之間老了十萬歲。

他卻抱得更緊了一些，手掌箍住我的脖頸，話音一直在顫：“素書，我對你不起……”

“你沒什麼對不起我，你喜歡良玉，明明是我一直知道的事情。”我約莫嘆了口氣，“只是覺得自己很可笑，為什麼會喜歡你，為什麼會想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