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當日為她安魂時候看到的場景又浮上腦海,她被聶宿抱在懷裡,說話的時候委屈而又可憐:“我不該偷你的玉玦,雖這玉玦本就是我送給你的;不該藉著這玉玦的仙力去凡間的茶館聽書,雖我也沒聽到幾段;我萬萬不該在凡間睡著,雖然……”
如今她要把這玉玦收回去……是理所當然的,我能理解。
可那時候的本神尊啊,偏偏聽了南宭的話,對這玉玦有了個提防:我怕她拿走這玉玦,轉身就要去刺死孟澤,硬生生扯出那一縷魂魄,來讓聶宿活過來。
事到如今,所有所有的事,都糾葛在一處了。
南宭聚到一起不容易,我始知道,這事情果真不簡單。
絲絲縷縷的線索在那一瞬間聯絡在一起,我覺得自己快要看破,可猛一抬頭,卻發現自己仍然處在樊籠之中。
我遇到文兒,文兒遇上尹錚。後來偏偏發現尹錚是邪魔之身,盜走了孟澤一片魂。我那時候就想過,反覆跟孟澤確認過,他缺了那一片魂,為何還能活得這般安然,我甚至覺得這事情棘手,不知道該不該勸他放棄尹錚體內自己那片魂魄。
如今果真出了問題,我若是要讓聶宿復活,必然要把他的魂提出來。孟澤如果不死,只能去拿回自己的魂魄。可尹錚早已身死,灰飛煙滅化成了黃昏時候北上天幾片玄色煙雲。
梨容最終還是將玉玦握在了手中,莞爾一笑,“你喜歡聶宿罷,你也想讓聶宿活過來罷?”
我卻看到她衣袖裡暗暗藏著的一把匕首,看到她說完那句話,微微側目,餘光落在了殿中央的孟澤身上。
那一瞬間突然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麼,將她手中的玉玦搶了過來,扯過疾風擋在孟澤面前,望著南宭和梨容,大怒道:“你們休想傷他!”
可有聲音微啞,自頭頂傳來——
“素書……能傷我的,現在不過你一個罷了。”
身後那個神仙,苦笑一聲,握著我的肩膀,令我轉過身去。
他垂眸看我,這麼近的距離,我終於看到他失落悽然、卻依然笑著的模樣,“如今我的眼睛也恢復了清明,體內蟒毒也清楚了,曾經在西山斬殺夢貘留下的傷也已痊癒,他們倆都不是我的對手,就算是殿外那些,似乎也傷不了我。畢竟當年,我也是輕輕鬆鬆單挑過東海兩萬蝦兵蟹將的神仙……這裡,外面,除了你,沒有誰能傷得了我。”
我看到他漆黑的瞳仁裡,依稀有一個淚水盈眶的本神尊。我聽自己悽笑一聲道,啞了聲音道:“所以,那時你為何不帶我衝出去?我們明明能不來聽這個故事,你為何要勸我不要輕舉妄動?!你明明打得過,你為何還要拉著我跳進他這個圈套?!”
不遠處的南宭漫不經心開口道:“因為,你還在寬慰勻硯、叫她跟你去南荒拜師的時候,房外的本公子就告訴孟澤玄君,要將一樁關乎你和他生死的事情告訴他,想聽的話,就呆在這裡。他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該要憐惜你的生死。”
孟澤落在我肩膀上的手指顫了顫,緩緩收了回去,自嘲一笑道:“你果真不想聽這個故事麼?不聽這個故事的話,你心愛的聶宿大人,如何回得來。”
我眼瞼一顫,淚珠滾燙、倏忽落下來:“你覺得我會把你殺了,叫聶宿回來是不是。”
他抬頭望了望不遠處闌珊的燈火,面頰之上的顏色一半深、一半淺,開口時候聲音落寞也如這闌珊的燈火:“南宭他說得對。我其實配不上你。我聲名狼藉,娶過那麼多夫人,還不曾對阿玉忘情,屢次傷你。你殺了我,換得聶宿回來,是應該的。”
烈烈怒火席捲我的心智,我死死扯住他的衣襟,開口時候唇齒都在打顫:“你什麼意思?你果真還是信南宭對不對?!”
可那個神仙早已聽不進我的話。
他指了指我掛在指尖的玉玦,“你可能不曉得,你睡覺的時候,都要將這玉玦放在枕下能摸得到的地方。你忘了麼,當日慕花樓頂,你說過,你有一個故人,提到他你就想哭。”
他低頭看著一個歇斯底里的我,良久之後,抬頭揉了揉我的頭髮像是在安慰我,開口說的話卻叫我異常難過:“素書大人,你陪我這些日子,我其實是開心的。由你動手,我也是願意的。如今你的故人要回來了,你大概……不會哭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