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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濺落芳塵次第歌

七月十四,黃昏。

河南,開封,清遠縣。

郭敖滿身疲憊,站在縣郊的曠野。他凝視著面前那座小小的廟宇。

曾經興盛的香火終於抵不住時間的侵襲,將敗亡的影塗在硃紅的門牆上面,讓那點殘存的硃紅也隨之敗亡。紅色已不再醒目,在灰沉的暮色,隱隱帶著蒼涼的感慨,如同青春失盡的老婦,蒼涼無力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小小的門楣上,掛著一塊匾,上面是鏽跡斑斑的三個大字:“財神廟”

郭敖情不自禁地吐了口氣,伸手將廟門推了開來。那破舊的木門發出一陣嘶啞的聲音,緩緩開啟了。廟並沒有香火,殘敗的神案孤零零地擺在已凋盡泥彩的財神面前,是老人最後搖落的兩顆齒。

這又是一件很諷刺的事情,沒有人不想發財,但財神廟的香火,卻往往是最差的,幾乎比土地廟還要差。郭敖慢慢走了進來,他的神色有些詫異。以他十年練劍的修為,周身劍氣當真已經到了自然活潑,觸物即發的境界,但他方才幾度將劍氣遠放出去,卻一點生人的氣息都沒有覺察到。難道這發了財神帖、約自己來此相見之人,竟然爽約未來麼?郭敖深信這必不可能,他吐了幾口氣,緩緩調節內息,準備等了下去。

突然神案上“咯”地一聲輕響,郭敖劍氣一振,猛地抬起頭來。就見神案間的那尊財神,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點漆一樣黑透亮,卻絲毫感情都沒有,冷冷地,如同上界真神一樣,盯在郭敖身上。這實在不像是人類的眼睛,因為沒有任何人的眼睛如此冰冷!

郭敖背上冒出一陣涼意,廟的暮色暗暗合了過來,四周一陣悽迷,宛如群鬼夜集,將要在這廟宇開列地獄的歡宴!

那神像卻如定住了一般,不說話,也不再動作,只是冷冷地盯著他。郭敖忍不住打了一陣寒戰,大喝道:“什麼人裝神弄鬼,再不出來,我將這廟拆了個希巴爛!”

那財神像突然又是咯咯一陣響,合著的雙手慢慢張了開來。只見他手握了一串紙錢,上面用濃墨寫了三個大字:“跟我來!”

郭敖才看清楚,那財神像突然緩緩退後,竟然隱進了小廟背後的牆壁裡!那牆壁黑黝黝的,彷彿一張大口,悄無聲息地就將神像吞沒了,卻依舊合上,絲毫痕跡都沒有!

郭敖心下驚疑,走上前去看時,卻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那牆壁上有一個大洞,只不過洞壁跟牆壁都被煙塵燻得烏黑,又在薄暮之,當真就如一片整牆一般。只聽裡面咯咯輕響不住傳來,那神像越退越進去了。

郭敖豪笑道:“瞧你裝神弄鬼到什麼時候?一會等我追上了你,一定將你拆個希巴爛!”

他這時也看出了那財神像內裝有機關,一旦開啟之後,就會自動行走。這同少林寺木人巷裡的木人有些相似,只是乍見之下,不由人不嚇一大跳。

突然眼前一亮,那洞壁上猛然亮起了兩盞油燈。碧光森森,將周圍照得一片幽幽的,人物走動,暗影幢幢,直如陰間地府一般。郭敖搖了搖頭,只見那財神像緩緩前行,當下也就緩步跟了上去。

這情景,又在詭秘之,多了幾分陰森。

那財神像走得極為緩慢,隨著郭敖走過,兩壁不斷有油燈閃亮。猛地身後一陣暴響,郭敖一驚回頭,就見來時的洞口,竟然合了上去!郭敖心頭一震,但此時已然走得遠了,再想搶著逃出去,卻哪裡能夠?既然回頭無望,那就只能繼續前行了。好在郭敖本為浪,生死之事,倒真沒有放在心上。當下哈哈一笑,快步追上那財神像,拍著它肩頭道:“財神老兄,這下可就只能仰仗你將我送出去了。不過你若是不想出去,那也由你。黃泉路上多了你陪伴,倒也真不寂寞得緊。只是來生我投胎之後,你可要多照顧我一下,別再讓我是個窮光蛋了。”

他說一句話,就在財神像的肩頭拍一下,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也就拍個不停。等他拍到第七下的時候,財神像的肩頭突然彈出了一截鋼箍,迅捷無倫地向他手腕套去!

郭敖號稱劍神,一柄劍上的修為雖然不敢說獨步天下,卻也當真了得。若是一開始這財神像就施展暗算,郭敖保證在瞬息之間就劍出鞘外,一劍就將它震成碎片。但它卻遲遲不發作,一直到郭敖拍到第七次,方才彈出機關。要知道多拍一次,人的警戒心就多少一分,待拍到第七次,那便絲毫警戒心都沒有了。郭敖幾乎就將它當成了一具完全無害的泥娃娃,卻哪裡會想到它竟然也有惡毒的機關?只聽噗噗聲響,鋼箍將他的右手結結實實套了起來。

郭敖笑了。他盯著財神像,彷彿看著一個頑皮的孩在惡作劇:“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難道你以為這點鋼箍就可以將我困住?”

他伸出左手搖了搖,道:“瞧見沒有?我還有一隻手。只要我這隻手動一動,你就會四分五裂,你信也不信?”

那財神像當然不知道什麼叫信不信,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郭敖搖頭道:“跟你這木偶說了也沒什麼用,準備死吧!”

他的手一抖,裂電一般的光芒從身上升起,凌空一閃,化作霹靂般的寒光,向那財神像罩了過去。這一招幾乎蘊涵了郭敖劍術的所有精粹,就算武林的一流高手,都未必能躲過,何況一具泥雕的財神像?光芒裂轉,那財神像卻渾如未覺,一雙沉靜得猶如湖水般的眸靜靜地看著郭敖,就如神明看著死人一般。

光芒迅速就罩到了財神像的頭頂。卻就在這時,郭敖就覺手腕微微一痛,他能感到一枚極其細小的尖針從鋼箍彈了出來,刺入他的肌肉。同樣的道理,若鋼箍一罩到他手腕上,這枚細針就彈出來的話,郭敖必定能在電光石火之間凝聚全身功力,於它破體刺膚之前,就將它震碎,但在這時彈出,郭敖卻已是迴天無力。

他身上的劍光頓時黯淡,竟然連財神像都沒有碰到,就還原成一柄長劍,光芒隱晦,落在了地上。郭敖臉上盡是不肯相信的神色,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人稱少年劍神的他,竟然會被一具財神像擊倒!

洞碧綠的燈光緩緩搖曳,那尊財神像就這麼靜靜地垂著頭看著郭敖,一動不動。

李清愁來到了財神廟前。

夜色更加悽迷,今天是個陰天,空連一絲星光都沒有,這座小小的財神廟就如洪荒的巨獸蹲伏在空曠的原野上,等待著新的獵物的到來。

海有種生物,它們的身軀異常龐大,龐大到連它們自己都很難挪動它,於是它們便整天躺在海底,只將口儘量地張大,便有無數的魚蝦隨著海流遊入它們口。它們只需在獵物進入之後,閉上嘴巴,吞嚥下去,便可以供給自身的生存。現在的財神廟,就如這海底的生物。它的嘴,已經張開。

李清愁伸手去推那廟門。在他的手觸及到廟門的瞬間,他突然猶豫了一下,他的指甲本是蜷著的,現在緩緩張開,李清愁就用這長長的指甲將廟門推開。那廟門發出一聲嘶啞的聲音,緩緩開啟了。李清愁的手垂下,長長的指甲再度蜷了起來。

神案上沒有香火,破舊乾的財神手捧著泥土做的金元寶,滿面笑容地站在神案的背後。長久沒有香火的滋潤,這笑容看起來畏縮而諂媚,彷彿在祈求李清愁的施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