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許,魯不渝隨商隊進入綠柳城。
領路的衙兵相貌堂堂,言語殷勤,但魯不渝不會在意,都未多看一眼。
死了近三萬人,進這城,白日裡也要發憷,與城裡的多說幾句,都犯忌諱。
剛遭過魔難的城,想也知曉,掙不到多少銀錢,實在不想來。
但商隊行止是人仙大爺們說了算,作為凡商,能得隨隊已要算僥倖,沒置言的餘地。
左近早傳開,綠柳城產的好酒,好些人仙大爺愛喝,到產地來買,一葉多得半斤,就能從奇珍閣手裡摳到些利。但昨晚在龍鱗城,從其他商隊得的訊息,魯不渝也聽入耳的,說那酒眼下妖鵬城也在賣,一樣一葉五斤半,不曉得領隊為啥還要進這城。
這支商隊是雲潭將軍府閒散人仙們組起的,魯不渝也是那邊的凡民,巴結上某位本家人仙,方得帶小舅子一起隨隊行商。
這事上,小舅子伍同並不感他的情,但當初兄弟三個分家分地,小舅子多拿銀子不要地,到澡堂做幾年的搓背漢,貪玩好耍,沒攢下個一分二文不說,反把分家分到的銀子花光,媳婦娶不上,老丈人棒子錘著,又掏出棺材本給他做本錢,方不情不願地隨姐夫出門。
其實與小舅子一樣,若不是前年娘子一場大病,熬幹了家底,連田地都賣光,魯不渝自己也不會來。
行商,實在是風險大,路上真遇著兇暴的山妖,人仙大爺們都有傷亡,更莫說無反抗之力、腿腳也不利索的凡商。
這世上,沒幾個仙凡真願一輩子做行商的,等攢夠本錢,盡要改行。這支商隊在老家名氣不小,組起已有四五十年,最初的人仙大爺沒剩下一個,領隊換了兩任,凡商隨隊最久的只才六年。
早些賺夠錢,回家買地,或租賃鋪面做小生意,都成,一家子平平安安守著,比啥都強。
城門內,衙兵大聲與車馬行前的老人打過招呼,轉過頭,向領隊人仙孟青道:“肯貼補銀錢,這兒馬、車都能換,也可出銀買,但本城不出車伕外送。”
孟領隊點著頭,回了句:“我等也無須聘車伕。”
說過,便領車隊繼續向前。
魯不渝眼中,只見到零星幾人,好些路過的鋪子虛掩著門,望進去,裡間全是積灰,顯見並無人住。
冷清的些許好處,便是青石板上乾淨,更沒蚊蠅圍著飛的牲畜糞便,兩側一二尺高的新桃樹襯著乾淨的街面,給他悅目之感。
家那邊,自家沒被選中做小吏,魯不渝琢磨其中緣由,是取著“將軍府”名號,掌權的就以粗人居多,選吏員也不要他這帶些酸氣的。
有時自嘲,確實帶著酸氣,出門做營生,貨物也與“雅”字脫不開干係,與小舅子等四人合購的馬車裡,譚雲狼毫、譚雲紅茶、漓湖銀針、湯山綠霧都是他的貨,只有筆、茶,價格不便宜,但不佔地方,從這來說,買馬車時平攤的銀子,自家其實吃著虧。
剛覺著街面上乾淨,走過幾家鋪子,自家拉車那匹黃驃馬兒,馬尾一仰,“噗噗噗”洩起糞,盡落在光亮的青石板上。
好似汙了副畫,身為馬主人之一,魯不渝頓時漲紅臉。
與打哈欠染人一般,有了第一匹,隊伍裡好些拉車的馬也跟著排洩了。
這是常事,領路那衙兵輕笑著,回頭衝城門上叫:“屠老二,來掃街!”
城樓上有聲音回他:“費那事幹啥?老狗!老狗!”
那人扯著脖子叫,聲音並不怎麼大,應該傳不遠,但前方十字口,真就瘸拐著跑來條缺腿黃狗,在車軲轆裡穿梭,把馬糞全吞吃了。
其貌不揚的殘廢狗兒,這麼多馬糞,全吃完舔乾淨,肚裡真能裝!
行到十字口,人仙們先要去北街禮賓司報備,留凡商幫看著馬車。
除一個新加入的,魔難以前,其實都來過這城,曉得路徑,但那衙兵獻殷勤,又為人仙大爺們領路。
先前路過的酒坊、雜貨鋪,各坐著位美貌老闆娘,魯不渝老成些,名字也取得好,與家裡娘子恩愛,各瞧一眼就收回視線,伍同倒偷瞄個不停。
這十字口,西南邊有新鋪子在施工,東南邊酒樓鋪門緊閉,但東北角那茶坊,竟聚著十多號人喝茶,在這冷清的城中,要算得奇了。
其間穿梭著跑堂續水的,也是位麗人,可惜小舅子的魂已被這邊勾去,沒功夫兼顧。
開茶坊,就要用著茶,不知可瞧得上他帶來的湯山綠霧,等安頓下,該來問問,這城人太少,但既已進來,莫嫌買賣小,銷出去多少都成。
等到衙兵領仙商們回來,各拉上馬車,又吆喝著走上南街。
人仙送到仙客來,再過去幾家,才是凡商們住的客舍,全交給掌櫃的,那衙兵方折身離開。
兩邊都有馬廄,而天下各城,客舍還兼做貨棧,有塌房二十來間,專給外來凡商存寄貨物。
連著小舅子的貨一起,租間小塌房不貴,加上宿費,魯不渝付客舍主人一百二十文銅錢。
那小子裝傻,姐夫請了住宿,都不道一聲謝,下回再不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