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僅僅是為了孕育一個理想中的孩子,那長沼壽三郎就還不足以與作家相提並論。
但在那場林地談話中,神明卻確鑿無疑地將畫家與作家並列提及,這證明長沼壽三郎應該是具備與作家同等的資質的,至少他擁有最起碼的潛力!
於是,當夏守反覆咀嚼那幾條關鍵線索後,終於洞悉了長沼壽三郎的真正意圖——他在臨終前完成了一幅自畫像!那幅畫並非簡單的自我描繪,而是他想象中與白雪所生孩子的模樣。
他將全部情感傾注其中,彷彿在宣告:“這就是我!”
要做到這一點絕非易事,因為感情傾注做不得假,如果僅僅是自欺欺人,那麼畫作最後傳達出的,也只是自欺欺人的情感,無法真正感染改變觀看者。
長沼壽三郎必須對這件事深信不疑,才能將正確的感情注入進去,而現在發生的一切也證明,那個瘋子真的做到了!
那混蛋是真的認為自己的精神可以透過繪畫這種形式,注入到畫作當中,再透過讓自己的兒子觀看畫,將自己的精神轉移到灰雨身上!
幾分鐘前,夏守其實還不敢確定這個荒誕想法的正確性,直到聽到柯痕說的那些話,他才真正證實了這個猜想。
畢竟,正常人根本不會產生這種念頭。
要知道連一個沼澤人理論,至今都還存在巨大的爭議,甚至大部分人都不認可從沼澤中誕生的人就是自己,哪怕這個複製體的性格、記憶、肉體、思想,都與自己一致。
但長沼壽三郎居然真能這麼想,這傢伙竟然真的覺得他可以用這種方式借屍還魂,將他自認為存在的靈魂,轉移到自己兒子的身體裡!
這種弔詭的自我身份判定,哪怕現在都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不過,恰恰是這樣的真相,才讓夏守完全理解了月光林地中,那位金毛犬神明說的話——“白河不可能拒絕他妹妹的請求,他不可能殺死畫家的畫。”
那個神明沒有說畫家,而是用畫家的畫來代指,這就說明神明都判定灰雨並不是長沼壽三郎,長沼壽三郎的這種行為根本不是真正的借屍還魂。
但另一方面,長沼壽三郎也的確開闢了新的“被敘述影響”的道路,完全稱得上是開宗立派的新思路,或許也夠格視為飛昇的功業。
雖然眼下的局勢無比嚴峻,幾乎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但要消除眼下這個隱患,卻也不難,只要解決掉身為當事人的灰雨就好了。
但令夏守猶豫的點,也恰恰在這裡。
現在的灰雨,根本不是真正的長沼壽三郎,灰雨只是一個“被奇異畫作影響,對自身的身份認同錯亂,把自己當做死去畫家的一個小孩”。
所以……他們其實不是在殺敵人,而是在殺一個孩子,一個思維錯亂的無辜小孩。
為了拯救一座城市的人,去殺死一個身為受害者的孩子?
不到最後一刻,夏守絕不會走這條路,更何況灰雨還是白河最重視的人。
哪怕真的要走,也必須先找到薇雨,這是為了將這件事帶來的最惡劣影響降到最低。
要知道,即使管控局一直在做殘酷的抉擇,但依舊有一條底線,即使到了必須拋棄同伴的地步,也有不加害自己人的準則,所以才有了“貢獻式開除”這種預設的潛規則。
而之所以管控局的死亡率這麼高,卻還有一大批超凡者為了所謂的“保護世界”奮鬥在一線,就是覺得即使自己死了,依舊會有人能代替自己保護家人。
這也是管控局長期以來建立起來的信用,最底層的信任。
員工無條件的押上性命,換取的就是無條件的保護承諾,一旦這個承諾變成了可以用利弊衡量的東西,那麼管控局的根基也就隨之崩塌。
如果有人為了阻止這場災難而去殺害灰雨,那麼等同於擊穿了這個下限,這甚至要比直接出賣員工更加惡劣。
今天為了拯救一整座城的人,可以讓白河來“顧全大局”。
那麼將來一定會出現第二個白河,第三個白河。
況且即使不去考慮這種影響,夏守也根本不想做這事。
他和白哥出生入死這麼多回,現在要他在背後捅白哥一刀子,把白雪僅存的一點念想都抹殺掉,那他和白哥今後肯定不會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