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歲的劉清源,時常覺得自己在二十歲那年就死了,這十幾年拖著軀殼生活的日子沒有為他留下任何記憶,找到臨時工了就去做,沒有就賦閒在家。只要口袋裡還有煙,他就不會為生活著急。直到前幾個月,他因為胸疼去醫院檢查,醫生說他得的是肺癌。
劉清源聽到這兩個字,深呼一口氣,像是心裡懸著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了地,終於可以為這種行屍走肉般的生活畫上句號了。
醫生讓他戒菸,在醫院靜養準備手術,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哈哈哈,那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劉清源還保留著老派搖滾人士的派頭,“不自*由,毋寧死。”
那天,他躺在床上,許久未現身的玲兒躺在了他的身邊。他說,“很快,我就要來找你了。”
玲兒照舊發出和往常一樣的笑聲,十二年前,她從北京那座豪華酒樓上一躍而下的時候,也是這樣笑的。
這次,他沒有像十二年前一樣嚎啕大哭,而是欣慰地笑了。
二十歲的劉清源,是舞臺上最年輕的鼓王,雖然那個年代,在中國,會打架子鼓的人不多,不像吉他在那時就已經成了街邊乞討的主要輔助工具。但在舞臺上,他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這裡有他最心愛的鼓,和最心愛的姑娘,有好事的記者問他,“你願意為了主唱瞿玲放棄打鼓嗎?”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歡她。
“如果我不會打鼓,我就沒有資格再喜歡她了。”他這樣回答,記者又問瞿玲,“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看來,還是鼓重要啊。”她咯咯地笑了,她素來都對他的喜歡視而不見。音樂不過是她的墊腳石,她要過的是,人上人的生活。
可在劉清源看來,他們已經賺到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了,2000年的中國,縣城裡的房子只要幾千塊一平,他們開一場演唱會就能給隊裡的每一個人買套房子。
“不好意思,這不是我想要的。”當劉清源買下縣城最貴的房子,並把鑰匙交到玲兒手上的時候,卻被她拒絕了。
“那你想要什麼?你要什麼,我就買什麼?只要我在臺上打鼓一天,我們就有用不完的錢。”
劉清源完全放下了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幾乎就是跪在玲兒的腳下了。
“不是什麼都能用錢買到的!那些人從來沒把我們放在眼裡,我們不過是會音樂的玩具,他們賺錢的工具!我們花了這麼多努力,拼盡全力從農村爬到這裡,只配給他們提鞋!”
劉清源知道她口中的那些人是誰,娛樂公司的大老闆就是那些人之一。
可以說,他們能走到今天,大老闆提供了不少幫助。
劉清源也知道,大老闆的幫助不是白白給的。作為隊裡唯一的女生,瞿玲的犧牲比誰都大,可偏偏她還是最努力的那個。
見劉清源不肯放手,瞿玲只好說到,“我懷孕了。”
孩子不是他的,他從來沒碰過她一根手指。
“這個孩子,能幫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瞿玲的這句話像一桶冰水,直接倒在劉清源的頭上。刺透脊髓的涼意讓他徹底放棄了那個堅持了十幾年的幻想,和玲兒在一起,生孩子過日子。
他們在樂隊裡成了最陌生的人,即使在音樂上的合作仍舊默契。直到,那天,他們為新一場演唱會排練,大老闆安排的新主唱空降到了樂隊。所有成員都表示無法接受,大老闆拿出他們看都沒看仔細但已簽上姓名的合同,呵斥到,“你們要是不唱,我就讓你們賠得傾家蕩產!”
當其他人在做心裡鬥爭的時候,劉清源還是想知道,“玲……瞿玲去哪裡了?”
“她瘋了。”
也正是大老闆說出那句話之後,媒體都開始紛紛報道翻滾樂隊主唱住進精神病院的事情,劉清源買下了所有的八卦雜誌,根據裡面的蛛絲馬跡,一一標註出玲兒可能出現的地方。
他拜訪了北京大大小小的精神病院,找到了三個叫瞿玲的人,沒有一個是她。
像玲兒這樣有著明確人生目標的人,怎麼會說瘋就瘋呢?他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他向樂隊請病假,開始偷偷跟蹤大老闆的行蹤,“玲兒懷的是他的孩子,一定會跟他聯絡的。”
大老闆的行蹤極其隱秘,他有三輛一模一樣的邁巴赫,輪流上牌開上路,劉清源蹲守了將近半個月,也沒琢磨出其中的規律。好在他的運氣不壞,在一天深夜,他都要想放棄的時候,邁巴赫的車窗開啟了,即使又很快的合上,劉清源也認出了坐在裡面的人是大老闆。
他關掉車燈,小心翼翼地跟在邁巴赫車後。
邁巴赫駛到了北京的一座豪華酒樓,保安說這是一傢俬人會所,劉清源的車沒有登記會員資訊,被攔在了門外,但他的心臟跳動得厲害,直覺告訴他,玲兒就在這座酒樓裡。
他買了望遠鏡,在不遠處的居民樓裡租借了房子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