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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黑以後,製藥廠的廠長安排兩個幹部留下來輪流值班,以防萬一有事好隨時與廠領導保持聯絡,其餘人,連他和王主任在內,都回家吃飯休息。韓丁儘管很想留下來——因為晚上說不定會見到從南京趕回來的羅晶晶——但似乎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他用手機與老林透過電話之後,便隨眾人離開醫院回賓館去了。

晚上,老林那位在平嶺公安局當刑警的老同學開車來到賓館,非要拉著老林和韓丁出去吃飯不可。老林白天在法院著了點涼,身上發冷,所以他那位老同學便拉他們上附近的一家川菜館裡吃火鍋,讓老林發發汗。老林的同學姓姚,叫姚大維,相貌與名字很般配,生得既斯斯文文,又高高大大,雖然在平嶺公安局已有二十年警齡,但僅僅在刑偵大隊的一個分隊裡混到個二把手的職位,算是副科級幹部。不過,這位姚大維職位雖不大,口氣卻不小,讓老林隨便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他,在平嶺這個地盤上,沒有擺不平的事情。老林問他:“四萍被殺這個案子有什麼進展嗎?到底能破不能破?”姚大維不知是喝多了誇海口還是真的有把握,笑著說:“這種案子,十有八九是內部人乾的,好破!”老林問:“是不是有線索了?”姚大維說:“人早就對上號了,只是還沒抓到。我今天上午還到平嶺生物製品研究所的梁教授家去取證呢,梁教授是保春製藥廠的特聘專家,四萍死以前就在梁家做小時工。”姚大維話到此處,戛然而止,可以看出他的酒量遠未見底,雖已面紅耳赤,但還不至於把案情洩露太多,沒等老林再問便主動轉移話題,約老林辦完了事一起上黃鶴湖風景區玩玩去。老林也懂規矩不再追問,和姚大維碰杯喝酒說,“好啊,我正有此興。”

飯沒吃完,姚大維就被一個電話叫走了,韓丁聽出來是什麼案子出現了緊急情況要馬上處理,心想幹公安的也真是辛苦。姚大維走後,殘湯剩菜前只有他和老林二人,他便把羅保春簽了字的遺囑拿出來給老林過目。老林沒說什麼,只是對羅保春今天在法院調解時的態度發表了些不以為然的看法,或叫牢騷吧,也是無可奈何的口氣。老林說:“以羅保春這樣的老闆脾氣,就是他這次出了院,將來法院判決下來萬一對他不利,他還是得氣死!”

話音沒落,老林的手機就響了,是王主任打來的。老林接了電話,用傷風上火的鼻子“唔唔,喔喔”地應和著王主任一大通話,最後說了句“好,明天見”,便掛上了電話。他低頭喝了一口熱湯,然後才慢慢抬頭,對韓丁說了句:

“羅保春去世了。”

韓丁正嚼著一口粉絲,那縷粉絲一半在裡一半在外地掛在嘴邊,他愣愣地說:“啊?”

老林低頭喝湯,不再說話,好像羅保春是被他剛才那句話咒死了似的,好像自己這張嘴今天晚上不大吉利似的。他不說話,韓丁也就不說話,他們默默無語地吃完了飯,回到賓館,韓丁開啟電視想看新聞,見老林連澡都不洗倒頭便睡,便把電視關了,和他一樣熄燈上床。

前半夜韓丁睡不著,想著羅保春的死,竟如此突然,幾小時以前還是那樣慷慨激昂面紅耳赤的一條漢子,現在卻已飄然離世,往另一個世界輪迴去了。韓丁歲數小,這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無常,免不了在被窩裡反覆感慨。但更多的是感慨羅保春的那位寶貝女兒羅晶晶,剛剛長大成人便孑然一身無親無靠,剛剛走上社會便擁有了上億的身家和一個知名的企業,這樣的女孩,不知今後該是怎樣一種人生?她是繼續當她的模特呢,還是繼承父業坐上保春製藥公司董事長的寶座?在她父親的企業王國裡,她這個新主人會顯露出王者之相併且像她父親那樣叱吒風雲嗎?韓丁就這樣胡思亂想著,想到下半夜他睡著了。剛睡一會兒天就亮了。旁邊的老林見他翻身,就發聲叫他:“韓丁!”韓丁迷迷糊糊地答應:“啊?”老林的聲音全啞了,有氣無力地說:“你找服務員再要床被子,我有點冷。”

韓丁起來,打電話找服務員要被子,打完電話先把自己的被子給老林壓上,順手摸老林的額頭,額頭熱得燙手。

韓丁說:“你發燒了!”

韓丁扶老林趕到醫院時醫院還沒上班呢,他們看了急診。醫生給老林打了針,又安排老林住院。安頓好老林的病房,看著老林昏昏睡去之後,韓丁就用手機打電話向所裡的頭頭彙報了情況:一、當事人死了。二、老林病了。三、他現在怎麼辦?所裡的頭頭讓韓丁先留在平嶺照顧老林,案子的事如果法院和原告有什麼說法,或者製藥廠有什麼新的態度,及時報告,再說。

剛打完北京的電話,製藥公司的王主任就把電話打進來了。說要過來接他們到羅保春的別墅去。王主任說:“羅晶晶昨天夜裡從南京趕回來了,已經見過她父親的遺體了。今天上午廠裡的領導也都過去,到羅總家一起商量一下後事,也包括那個案子下一步怎麼處理,廠長說請你們一起過去合計合計。”

韓丁問:“今天上午羅晶晶在嗎?”

王主任在電話裡說:“當然在,怎麼了?”

韓丁說:“我去了再說吧,我也有事要找你們呢。”

韓丁走出醫院時天上颳了風,他在風裡站了十分鐘王主任才把車開過來。他們同車出城,到了黃鶴湖羅保春的別墅時,看到別墅的門口已經停了兩輛汽車。冬天的太陽剛剛掛在幽靜的湖面上,他們走進別墅的客廳時,陽光正透過細長的老式花窗射進屋子。屋裡凌亂不堪,每個人的臉上都沐浴著陽光,但都像蠟人一樣了無生氣。

韓丁環視一圈,客廳裡都是男人,他沒等他們開口寒暄便問:“羅晶晶在嗎?我有事要見她一面。”

屋裡一時無人應聲,幾秒鐘之後,製藥廠的那位廠長開口問道:“什麼事?”

韓丁在昨天一見到這位戴眼鏡的廠長就有點討厭他,說不清原因的,總覺得他有點小人得志的味道。他本想正色地說:“我要向她,也向你們,宣佈羅保春的遺囑,從今天起,保春製藥廠和羅保春的一切動產不動產,都歸羅晶晶擁有!”但話到嘴邊他又收住了,沒有說。他對這一屋子的陌生男人有種本能的警惕,誰知道他們是可以託孤的一門忠良,還是圖謀廢主自立、取而代之的奸佞?

於是他儘量不動聲色地說:“羅保春昨天清醒的時候有幾句話囑咐他女兒,我想轉告她。”

廠長轉臉對身邊一位手下人低聲說:“你去看看她好一點沒有。”

手下人到隔壁的書房去了。廠長不屑於與韓丁多談的樣子,轉臉問王主任:“那位林律師呢?”

王主任趕緊答:“病了,在醫院呢。”

“噢。”廠長點了一下頭,也朝書房那邊走去,走了幾步轉頭看一眼韓丁,神態變得友善了些,說:“羅總走得比較突然,他女兒感情上一時接受不了,這畢竟是她唯一的親人,如果有太刺激她感情的話,等過幾天再說比較好。你一起來吧。”

他帶著韓丁走進書房,書房的樣子顯得比客廳還要古舊,四面牆壁都用深色的木板裝飾著,書架是固定的,邊角有繁複的木雕鑲嵌。窗簾半開不開,光線半亮不亮,每個人的臉都因此而顯得半明半暗。但韓丁一走進這間昏晦的書房還是一眼就找到了中心——書房的正中,一張舊式的寫字檯後面,坐著一個女孩,臉被哭髒了,頭髮也亂了,神色憔悴恍惚,但容貌依然耀眼。她的身邊,站著羅家那位老保姆和另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她們正勸著她。見有人進來,女孩抬起雙眼,在同時走進書房的四五個男人中,盯住了韓丁。也許因為他最陌生,也許因為他最年輕,也許因為,他顯然是這一群人當中的主角。

韓丁和羅晶晶對視片刻,他開口問道:“你是羅晶晶嗎?”

羅晶晶沒有回答,目光帶了些疑惑地繼續看他。那位保姆和那個中年女人也抬頭看他,一起進來的男人們全都看著他。

韓丁接下去說:“我是北京中亞律師事務所的律師韓丁,你父親去世前,有一份由他親筆簽名的遺囑,我現在要當著你的面,向在場的各位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