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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很久以後韓丁才知道,別看羅晶晶天生麗質,出身富有,可她在飲食方面卻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人。她從小長大的平嶺,到現在也沒有一家比薩餅店。另外,羅晶晶個性內向,不善交際,來北京好幾個月了也沒交上什麼朋友,平時確實沒什麼飯局,一日三餐有一頓沒一頓的,吃的內容也是隨便湊合,可以說,她在北京過的是一種狼狽不堪的日子。

那天晚上他們吃完了飯,韓丁提議找個酒吧坐坐去,羅晶晶像個聽話的孩子,點頭說好吧。韓丁發現羅晶晶的個性比他原來想象的要隨和得多,她連去比薩餅店和酒吧這種地方都有幾分拘謹,這種拘謹給人的感覺很特別,讓人覺得這女孩怎麼那麼好呀,那麼厚道和本分。

他們找了一個人少的“靜吧”,喝著飲料聊天。聊的內容很寬泛,話題基本由韓丁主導。他給她講北京的各類酒吧和其他好玩兒的去處,講北京的官場笑話和年輕人時髦的口頭語。羅晶晶興趣盎然地聽著,按照韓丁的期待做出驚訝的、領會的或茅塞頓開的表情,這表情讓韓丁滿心歡喜,刺激著他越發滔滔不絕。

韓丁也問了她很多問題。關於羅晶晶個人和家庭的情況是韓丁最想窺探的內容。羅晶晶的回答總是簡短而直接,既不躲閃,也不渲染。她說她爸爸很疼她,她母親病逝後爸爸就更疼她;她說她在平嶺沒有親人了,所以不會再回去;她說她是一個沒有家的人,走到哪裡想待下來了,哪裡就是家了……

韓丁問:“那你現在住在哪兒呢,是住朋友家還是自己租房子?”

羅晶晶說:“我和另外兩個朋友一塊兒租了一套房子。”

韓丁問:“也是你們一起的模特?”

羅晶晶說:“那兩個女孩一個是歌手,一個在公司裡做秘書。我和那個唱歌的女孩是演出的時候認識的,她和那個做秘書的女孩合住那套房子,後來她們讓我也住進去了,這樣每人每月出四百塊錢就行了。”

那天他們從酒吧出來,韓丁要了一輛計程車,一直把羅晶晶送到了她們三個女孩合住的那幢居民樓下。那是天寧寺附近一條小巷裡的一座舊樓,巷口有夜市,車子進不去,韓丁不管羅晶晶怎麼客氣,執意下車送她走進那條骯髒的小巷,一直把她送到那幢六層的紅磚樓下。他們在樓門口告了別,韓丁期待羅晶晶能開口邀請他上樓坐坐,他很想看看這三個女孩溫馨的小窩,但羅晶晶沒有邀請,她只是對韓丁說了感激的話和道別的話,然後就消失在那個連燈都沒有的樓門裡。

韓丁獨自回家,路上他把今天晚上邂逅羅晶晶的每一個細節以及他們相處的每一分鐘,像反芻似的重新咀嚼了一遍。讓他特別費勁琢磨的是他們分手告別時羅晶晶對他表示的感謝,那感謝究竟代表了發自內心的好感呢,還是僅僅出於一種禮貌?但無論如何,這個晚上的愉快是出人意料的,他和羅晶晶頭一次交往就抵達的深度也是出人意料的,所以,這個晚上對韓丁來說,無疑是非常有意義也非常有收穫的。

帶著這樣的心情,他這天夜裡睡得很香。在這個連睡眠都出人意料地完美的夜晚之後,他一連多日神清氣爽,他一連多日天天到國貿商城去,與從那裡下班的羅晶晶相會,然後一起吃晚飯,吃完飯再找地方聊天或者去電影院看電影,聊完天看完電影再打車送羅晶晶去天寧寺,到天寧寺後再下車把她送進小巷,送到樓門口,再一直目送她消失在樓門洞的那片黑影裡。

他們相處得很好,越來越融洽,越來越輕鬆。而且,終於有一天晚上,羅晶晶在那個黑洞洞的樓門口聲音靦腆地開口邀請韓丁上樓坐坐。他就上去了。三個女孩住的屋子比他想像的差得多:小,只有一房一廳,而且很亂,尤其是客廳。現在年輕人都不大講公德的,只要是集體的地方,衛生很少有人負責,和韓丁在大學的那間宿舍差不多。連女生宿舍韓丁都領教過,現在的女孩個個都懶的沒法說。

屋子裡沒有別人,羅晶晶告訴韓丁:那位在公司當秘書的女孩出差去了,當歌手的女孩晚上在歌廳裡唱歌,每天夜裡一兩點鐘才能回來呢。於是韓丁就放心大膽地坐下來,東看西看,東聊西聊。他那天在羅晶晶的小屋裡待到很晚,當然,只是喝茶、聊天,沒有其他故事發生。

但是在這個晚上,在羅晶晶和其他女孩合居的這間小屋裡,韓丁終於向她問了他一直想問,又一直忍著沒問的那個問題。

他問道:“晶晶,你是這麼好的一個女孩,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的男朋友要把你甩了?”

羅晶晶顯然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缺乏心理準備,她愣了一下,這個表情早在韓丁的意料之中,他不動聲色地看她,等她回答。羅晶晶似乎是想了一會兒,突然反問韓丁:

“你聽誰說我有男朋友?”

這個回答也是韓丁意料之中的,他不慌不忙地笑了一下,平平靜靜地說:“聽王主任說的。”

“王主任?”

“就是你爸手下的那個辦公室主任。”

“王主任……他聽誰說的?”

“聽你們家保姆說的。”

羅晶晶轉了臉,看別處,默不作聲。韓丁想問下去,又不忍再問。窮追不捨地去揭一個女孩的傷疤未免太狠、太不善良,所以他住了嘴,他甚至在琢磨馬上找一個其他話題岔開羅晶晶的沉默。在話題尚未找到之前羅晶晶突然又開了口,她沉默之後又突然開口,則是在韓丁意料之外的。

“過去的事,我都忘了,我真的都忘了。”

韓丁和羅晶晶一樣,一起沉默下來。羅晶晶的語意表面上簡單輕鬆,但韓丁聽得出來,這表面的簡單輕鬆顯然是一種逃避,顯然遮掩著某種傷感和憂愁。他想他沒再問下去是對的。他也學著羅晶晶的樣子,故作輕鬆地隨聲附和:

“沒錯,懂得忘記的人,才會有新的生活!”

他說了這句開解的話,做了讚賞的表情,但羅晶晶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韓丁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自己的言語,生怕哪句無意的隻言片語會一下子把她弄哭了。

他問:“怎麼了,你生氣了嗎?”

羅晶晶的反應似乎慢了半拍,她抬頭看韓丁:“什麼?啊,沒有。”

兩人都有些尷尬,像是各懷心事似的,話題難以為繼。韓丁拙於辭令地又說了些寬慰的話,他能拿出來寬慰別人的,也只是些聽起來時髦動聽、實際上了無新意的套話,諸如:咱們都年輕,年輕人的財富就是擁有明天;只要自己開心就好,等等。但是那天晚上的沉悶已註定無可挽救,韓丁的那個提問毀了這個他好不容易等來的美妙的夜晚。他從這間小屋告辭的時候看出羅晶晶顯然盼他早點離開,她在入夜之前顯然希望一人獨處。

從天寧寺這條舊巷出來時韓丁,內心衝動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激情,他決心動員起自己全部的熱情和持久的耐心,去化解這個女孩難言的不幸。經歷了不幸的人最懂得珍惜未來的幸福,他堅信這一點。他堅信他就是那個能給予羅晶晶未來幸福的人。他在這個晚上清楚地看到了他們的緣分,不僅是看到了這個緣分的因果關係,更重要的,是觸控到了那當中奇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