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那一日所發生的事,傳到皇帝耳朵裡時,無非是那三人因暑熱去遊湖,不料卻碰見了一對相約想要逃出這金絲樊籠的“同林鳥”,那裝成太監的侍衛一時驚慌,險些將他們三個都拖到水裡去。
很不完善的一個故事,漏洞百出,但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居然沒有再追究下去,只是命宮人好生照料,同時也賞賜了許多補品珠寶。
然而,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卻始終浮現在三個人的腦海裡,久久不能平歇。
“公儀緋,是你身為漢國公主時的名字,不知道,你在漢國身為皇子時的名字,又是什麼?”
在昏昏沉沉中,沉浸於虛離夢境,不知不覺竟是睡到昏天黑地。醒來時,殿內靜悠悠的,練色如洗般的柔膩皎白,透過窗子未閉合的一道縫隙,透進來,襯得在他榻旁等候了許久的身影依稀模糊。
不等他揉上一揉惺忪的雙眼,一聲故作輕鬆的試問,便瞬間讓他清醒。
本就不曾想過會得到回應,那抹方才模糊,現下已是清晰瞭然的身影在問完後,就自行轉過了身,緩步離去。但消失在屏風後的那一時,那人的聲音又從遠處傳來,這一次,非是向他再度試問,而是一句勸告。
“是藥三分毒,多用無宜。”
顯然,軒轅珷知道了一切,即便不是所有,也大概猜出了七八分。公儀緋皺起了眉頭,目光還注視著那人離去的方向。
只要他不講,接下來,還是會一切順利的吧?
這邊,出了公儀緋所住的偏殿,本想快走幾步,快些回到東宮去看看小不點,誰料,半途中,還是讓人攔了下來。
軒轅珷是在宮道附近遇上丹公公的,見著人時,他手裡除了拂塵,還提了一盞燈,就像是知道他會經過這裡,故意在這兒候著他似的。
“太子殿下,小王爺今日可是真有些嚇著了,老奴已經派人將老劉接進宮裡頭來去照看了,您大可放心。”
體態滾圓,丹公公挺著個大肚子,卻是大搖大擺,明目張膽地走在了軒轅珷的前頭。一打眼,不像是在照亮引路,甚至也看不出來,究竟誰才是主子。
步步穩當,走得是目中無人,藐視王法,明明該走的是回東宮的路,丹公公卻有意將軒轅珷引到了一處偏僻的角落。
“太子殿下,不知道,緋公主那兒伺候的宮人,什麼時候,倒那麼沒規矩,出來了一個想要和侍衛私奔出逃的?”
“哦?那不知道,丹公公,您那兒什麼時候有了個穿了一身太監衣服的侍衛,藏在了湖裡?”
話鋒相對,口舌見爭。一個是宮內一手遮天的宦臣,一個是斂羽待勢的未來皇者。二人,對今日在太平湖發生的事情,都心知肚明。在此刻,卻誰也不讓誰,都是先行向對方不依不饒發出一聲詰問。
兩人的步子停了下來,丹公公也轉過了身來,嘴角扯起,一張不知享用了多少美酒佳餚的嘴,兩邊向上,彎成了個大大的弧,掛在那裡。他在“笑”,但是眼角卻沒有細細的眼紋。
無聲的對峙,無聲的注目。最終,還是丹公公的一聲嗤笑結束了這鬱悶的沉寂。
“嘿嘿嘿,太子殿下啊,老奴果然沒有看走了眼,這一點,恐怕連陛下也自嘆弗如。您能捨得下,自然也才有能為保下好您想護的人。”
丹公公說著,點點頭,他知道,面前的軒轅珷對之前和他談好的,已經作出了抉擇。
若要保軒轅琲的命,那就要讓近畿大營裡掌管衛城大軍的,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救下他們幾個的那位許將軍遠離鄴城,而且,是永遠……
“即便是一時的自毀長城,只要琲兒能安然無恙,吾亦覺得這很值當。接下來的事情,那就有勞丹公公了。”
軒轅珷的右眼中閃過一絲憤懣,他心知這樣做,怕是不知又會牽連多少人,但和那一個比,在他看來,卻又那麼不值一提。一個人的命和近萬人的命,若讓他再選一次,他還是會選擇軒轅琲。
長袖一拂,軒轅珷轉身便走,今日,他不想再多看一眼身後那張噁心的嘴臉。他還要早些趕回去,去看一眼軒轅琲。
“不要!不要!哇!啊!!!”
熟悉的聲音,卻不似平常那般無憂無慮,現下卻是充滿了驚懼得一聲聲大叫。因著自小几乎是住在一起,玩在一起,看慣了軒轅琲的淘氣,軒轅珷知道,今天確確實實是真的嚇到了他。
從矜河遇刺,到回宮前在那“莫回頭”林附近被殺手圍劫,凡是有刀光劍影,血花飛濺的場面,無論是他還是公儀緋,亦或是他人,總會及時用手捂住軒轅琲的那雙黑白分明,不染微塵的眸子。這一切,本就不該讓這個無邪的小孩子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