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死一樣的寂靜中度過了兩天。

第三天的時候，他聽到外面有警察喊話，那聲音十分耳熟，正是他的章叔叔。

中間似乎出了什麼差錯，一個匪徒打了通電話，在一番破口大罵後，面目開始變得猙獰。有人帶他出去，拿槍指著他的頭，惡聲威脅。然後，不知是誰先開了槍，場面開始變得混亂。

他在混亂中掙開身邊的桎梏，眼前的布條在掙扎中散落，光明湧進來，與此同時，一個聲音響起，帶著些許哭腔——

“完了！全他媽完了！誰他媽讓你打警察了！”

穆涼的心重重一跳，不詳的預感如烏雲般罩過來，他的目光慌亂地找著那個人，然後，感應般的定住。視線中，那個總是笑著的男人一身警服，倒在血泊中，再沒了生氣……

說到這裡，穆涼的聲音開始顫抖，他的目光落在地板上，卻找不到落點。

那個深埋腦海從來不敢去想的畫面重新浮現，恍如一場噩夢席捲而來，挾持著他回到那個兵荒馬亂的上午……然後，再往前，再更早些時候，章叔叔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摸他的頭，半開玩笑道：“小鬼，多笑笑不行嗎？一見你章叔叔就冷著個臉，這麼討厭我啊？”

不討厭啊。

可喜歡了。

為什麼，當時不說呢？

“別說了阿涼，別說了……”

單慕被他的表情嚇到，她想過事情或許不太美好，但完全沒想到，竟然涉及生死。

她真是後悔極了，伸手擁住他，下巴擱在他肩上，學他的樣，輕輕拍著他的背，給他安慰。

“你想哭嗎？我不看你好不好？”

穆涼輕輕吸了口氣，將頭埋進她的脖頸處，兩行淚落下，很快沒入衣襟。

“……抱歉，”他的聲音有些啞，喉嚨又幹又澀，疼得厲害，“給我兩分鐘。”

剛開始那一年，他始終過不去那個坎，只要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會浮現章叔叔倒在血泊裡的畫面。

所有人都安慰他，說不是他的錯，即便那個人不是他，章叔叔也會義無反顧，因為，那是他的職責。

可他就是過不去，每晚噩夢連連。

直到後來，他接受了心理疏導。

心理醫生告訴他，如果覺得後悔，心裡有愧，可以試著想想逝者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去幫他完成。

穆涼絞盡腦汁，可章叔叔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也從未向誰說過有什麼心願。唯一的，只有那次，讓他多笑笑。

算不上心願吧，可他也想不出別的了。

於是有意地去改變了自己的性格，開始對身邊的人關心多些，珍惜多些，笑多些……然後，情況才開始好轉。

再後來，所有人都不敢再在他面前提起那件事，久而久之，傷口結痂，看上去便好了。

可原來不是。

醜陋的疤痕下面，依舊生著腐肉膿瘡，碰一下，便是鮮血淋漓。

“阿涼。”

單慕的聲音輕而溫柔，響在耳畔，將他從回憶中拉回。

“你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我們無法預料，也無能為力的，如果事事都歸咎於自己，那得多累啊。”

“該怪的是那群壞人，不是嗎？”

“章叔叔那麼好，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空氣靜了會兒，只餘下輕微的吸氣聲。

然後，穆涼輕輕“嗯”了聲，想故作淡定，卻又被哽咽的聲音出賣。

“……我只是，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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