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帶百官相迎,這邊也需要蕭夫人在前,賢親王在後,率馬隊行叩拜之禮,如此才算是禮數週全。可眾目睽睽之下,只有一個病歪歪得需要人攙扶的賢親王還禮,那輛屬於蕭夫人的馬車上,下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布衣女子。
慕雲輕的眉頭皺了起來,不知是不悅,還是別的。
賢親王由李然扶著,已經走到了慕雲輕的跟前。慕雲輕的目光收了回來,落在自己皇兄憔悴的病容上,哽了哽才沉沉道:“四哥受苦了!”
慕衍煜衝他笑笑,搖了搖頭道:“無妨,總算解決了疫情,是好事。”
百官中突然走出一人,揖手道:“皇上,賢王殿下,說起疫情,臣倒是想問,此次立下大功的蕭夫人,怎麼連面都不露了?”
問話的是陸之衡,很是平淡的一句詢問,卻暗示了蕭夫人目無尊卑法度,連天子相迎這樣的場合都可以不守規矩,日後豈不是要愈發無法無天了?
有人已經在後頭小聲議論開來,慕雲輕卻沒有說話,目光落在了李然的身上,似乎想讓這位太醫給個解釋。
李然暗自把皇陵裡的人都罵了個遍,這才維持住面上的恭敬,不徐不緩道:“回皇上,蕭夫人在平濱州匪禍之時受了不輕的傷,此次回京途中牽動了傷勢,半路上就昏睡不醒了。”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跟在聖駕後面的那些重臣都聽了個一清二楚。這一番話後,皇帝陛下的氣息都亂了幾拍,目光倏地掃過剛才議論不絕的幾人,那幾人彷彿被灌了啞藥,一聲也吭不出來了。
慕雲輕深深地吸了口氣,才不至於讓自己的臉色太過難看,他緩緩邁開步子向蕭夫人的馬車走去,卻忍不住越走越快,衝到馬車前時,他的手都有些發抖。
目光落在跪在馬車邊上的風霜雪身上,跟上來的李然反應敏捷,立刻自顧解釋道:“這是蕭夫人在匪窩裡救下來的,無依無靠,蕭夫人看她可憐,就帶回來做個侍女。”
慕雲輕沉著臉,誰也不理,誰也不聽,倏然拉開了車門。
馬車不算寬敞,蕭月熹蜷縮在座位上,柔軟得像一隻貓。她半張臉都埋進軟墊裡,露出來的那半張臉慘白慘白的,眉頭深鎖,口中是模糊不清的囈語,彷彿夢裡也極為不安。冷汗打溼了她鬢角的髮絲,黏在她的臉頰上,看上去說不出的頹然。
慕雲輕的心在一瞬間彷彿被銀針戳了一下,開始還不覺怎樣,可隨即那一點開始發麻發痛,繼而擴散開來,彷彿兀地被一隻手狠狠攥住,疼得他眼前隱隱有些發黑。
僅有的理智驅使著他緩緩上了蕭夫人的馬車,將那瘦小輕盈的身子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再低沉地丟下一句:“回宮。”
何通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揚起腔調唱道:“起駕——”
“這這這……這不和立法啊!”
“是啊是啊!”
“怎麼回事兒啊?”
……
慕雲輕全然不理會外頭的議論紛紛,此時他的眼裡心裡,都只剩下這一個人。
蕭月熹一路都處在渾渾噩噩的夢境中,意識也是一陣一陣的,有時她覺得自己是清醒的,她能感受到風霜雪在為她擦汗。有時又會看到木蔻衝她皺眉,數落她又到處闖禍……她討厭風霜雪,更願意看她們家木蔻,反反覆覆的,她倒分不清哪個是夢,哪個是真實了。
就比如現在,呼吸間縈繞著的那一抹淡淡的龍涎香味兒。
哪兒來的龍涎香啊?蕭月熹心裡有氣無力地想。這夢做的還挺真實!
她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些,也不知道自己抓了什麼,軟墊吧?手感又不太對,軟墊的料子沒有這麼細膩柔軟,好像也沒繡這麼多紋路……管他呢!這麼靠著還挺暖和,挺舒服的。
這樣想著,蕭月熹不由得又挪了挪,離那“軟墊”更近一些,抓著他的手也收得更緊了。
這個味道……就好像在抱著慕雲輕一樣,蕭月熹想著,耳邊突然響起模模糊糊的一句:“月熹,你說什麼?”
蕭月熹的心為之一振,恢復了幾分清醒,有些吃力地掀起眼簾望去,見到那熟悉的面容時,眼中有些茫然,好一會兒,她突然笑了,眼角微微彎著,含糊地嘀咕道:“今天這是怎麼了?居然會夢到慕雲輕啊。”
“月熹……”
“噓——”蕭月熹豎起食指抵在他的唇上。“不要說話。難得夢到你一次,讓我抱一會兒。”
蕭月熹說著,就真的環住了他的腰,只是沒什麼力氣,抱得不緊。慕雲輕僵住了,錯愕地看著蕭月熹,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有話要對你說……”蕭月熹意識不清地念。
慕雲輕頓了頓,才小聲問道:“……什麼話?”
“唔……”蕭月熹似乎是很認真地想了想,又搖頭道:“不說了。夢跟現實是反的,萬一你現在是高興的,等我醒了你就不高興了。”
慕雲輕哭笑不得地聽著這番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摸了摸她的額頭,是有點燒。便拍了拍她的背,聲音輕柔地在她耳邊說:“那便睡吧,睡醒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