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間的凹處,有一樣長沙發模樣的東西,上面放著幾把阿拉伯寶劍,劍鞘是鍍金的,劍柄鑲嵌著一顆顆晶瑩奪目的寶石;從天花板垂下一盞威尼斯琉璃燈,外形和色彩都很迷人;腳下踩的是能陷至腳踝的土耳其地毯;數道門簾垂落在門前,另有一扇門通向第二個房間,裡面似乎被照耀得富麗堂皇。
後院種滿了草藥,有一個個被規劃好了的藥園子,窗戶沒有完全閉合,經過一晚上露水的打溼,後院傳來了陣陣泥土的芬芳和草藥的氣味,齊景煬和這位乾皇叔未曾謀面,但是卻能從他現在王府的陳設看出他的喜好,靈魂也在與數十年前就離去的乾皇叔做共情。
想來乾皇叔離去的時候也正是和自己一般大,正是貪玩的年紀。
齊景煬繼續往裡走,第二間房間陳設很簡單,但卻很華麗。房間是圓形的,靠壁,有一圈固定的長椅。長椅上,牆上,天花板上,都鋪釘著富麗堂皇的獸皮,踏上去像最貴重的地毯一樣柔軟;其中有鬃毛蓬鬆的獅子皮,條紋斑斕的的老虎皮,散佈著美麗的花點的、在齊景煬面前出現過的、豹皮,東北大森林中的熊皮,狐皮;這些獸皮都一張疊一張地鋪得厚厚的,似乎就像在青草最茂密的跑馬場上散步,或躺在最奢侈的床上一樣。
陰暗的窗子面臨著同一個庭院,裝著同樣的柵欄,欄杆間結著一個也許有二十五年之久的蜘蛛網,那一塊用了二十五年、本來是綠色的窗簾,由於眷戀著太陽,如今已經褪色了。窗子旁邊擺著的依舊是那張黑色桌子,鋪著一塊早先也是綠色、現在卻盡是斑點的檯布。
桌子上擺著一隻又大又黑的墨水臺和一大堆筆墨紙硯,都固定在一個座子上,旁邊還有一個大書架子,上面擺滿了全都是乾王爺曾經的收藏和墨寶。
旁邊還擺著一對黃銅燭臺,再也沒有人用來點燭了,一把剪燭芯的銅剪子,也沒有人拿來剪燭芯了。一張墊著薄薄褥子的鐵床,上面掛著一支看起來嶄新像是從來沒有用過的彎弓羽箭。
牆上掛著用金銀各色絲線繡著狩獵圖的帳幔,那繡工在當時可算得是最精緻的了。床上鋪著一塊同樣富麗的綢罩單,四圍掛著紫色的短幔。椅子也都有彩色套子,其中一張特別高,前面放著一個鏤花的象牙腳凳。至少有四盞銀製的燈架,點著高大的蠟燭,把全屋子照得通明。
齊景煬就站在這面牆前看著,想著乾皇叔曾經過著怎麼樣的生活,若是位元組集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太子的話,會不會過得還要比他輕鬆許多呢?
齊景煬再一轉身,只見到大宣爐裡一爐好香的煙氣,嫋嫋不斷的上升。東面的壁衣浴在太陽光裡,上面附著的金碧錦繡,反射出耀目的光彩。中堂掛著的一幅陳所翁的墨龍,張牙舞爪的像要飛舞下來。西壁是一幅馬和之的山水,那種細軟柔和的筆觸,直欲凸出絹面來,令人忘記了是坐在京市的宅院裡,愜意非常。
再四處看了看,齊景煬身子也疲倦了,便回到寢殿休息,這處寢殿的樣式還是從前乾王爺住過的樣子,乾王府的僕人們接到指令之後,便也是趕忙收拾了一下。
只見寢殿內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榻上設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疊著玉帶疊羅衾。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覺溫潤,竟是以藍田暖玉鑿成,直如步步生玉蓮一般,堪比當年潘玉兒步步金蓮之奢靡。如此窮工極麗,盡顯皇室奢華之風。
齊景煬在乾王府四處轉了轉之後,不由得有一些體會到了父皇的用心良苦,或許從一開始,自己就和乾皇叔差不多,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嚮往單純的窮奢極麗越規模,只是齊景煬一直在太子之位上苦苦掙扎,在東宮之中囚禁了數十年之久,心中早已經接受不了這樣刺眼奪目的陽光了。
齊景煬心中現在滿滿的全都是仇恨,曾經明賢皇后和陸丞相的叮囑在這一刻全都湧進他的腦海裡,乾王府的景象不足以讓他流連忘返,齊景煬這時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處境十分危險,只要齊景欽一登上皇位,就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父皇以為把自己藏在乾王府,給自己榮華富貴安穩的一生不去與齊景欽爭鬥就可以這麼永遠過下去,但是齊景煬太瞭解齊景欽了,他不是這樣會輕易放過自己的人。
這麼想著,齊景煬就要開始想出一個周密的計劃,要讓夏容馨和齊景欽都付出代價,他不奢望把自己曾經失去的一切都奪回來,但求不讓夏容馨和齊景欽好過。
齊景煬獨自坐了一會兒,這時桌案上的一本書被風吹開了,他的目光就這樣散落在翻開的書頁上,清晨的陽光就這樣散落在他的眼睫上。
可是他的眼中,飽蘸的是深不見底的幽邃,閃爍的是讓人心碎的悲傷。緩緩抬眼,可以看見他深黑色的瞳仁中,不動聲色的隱藏起一段痛徹心扉的過往。從那似乎平靜無瀾,甚至與無情,冷漠的雙眸中,折射出關切的面容。配著僵直的嘴角,沒有一絲笑容的面孔,讓人不由自主的覺得,齊景煬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用這樣的眼神去陪伴沒有一絲雲彩的藍天,眼中便封存進了遼闊的幽怨;用這樣的眼神去凝視樹梢的綠意,眼中便融進了新生的苦難;用這樣的眼神去映照明鏡般的湖水,他,將湖中的景象看了個徹底,卻怎樣也無法化解自己的憂鬱。
齊景煬想到了那些因為自己死去的人,他用手支撐著頭部,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始嗚咽,並再一次試圖用手掩蓋他的痛苦,他那不時的啜泣變成持續不斷的低聲哭泣。
就這麼哭著,拳頭也慢慢的握緊,就像他勢必達成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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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剛初亮,廢太子的訊息還沒有傳出去,勤政殿便傳出了皇上病危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