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三十五)
窗外的香樟樹嘩啦啦地響著,黑色的香樟果子掉了下來,幾隻麻雀在下面啄食。香樟樹其貌不揚,長相平凡,出身普通,但是不管是果子還是樹葉,都非常香。如同蔡文川這個人。
林庭風深思著眯起長長的鳳眼,陽光透過香樟樹的樹葉射在地上,如同碎銀一般,煞是好看。
人生值得不是嗎,有葉文玉這樣美麗可愛的女孩,也有蔡文川這樣忠厚本分的可憐人。
蔡文川笑了起來,臉上浮現一抹自我嘲諷之意,他輕輕地說道:“林家的大少爺居然向我說對不起,有生之年,我居然能聽到,真不敢相信是真的。”他想起自己的青少年時期,那麼驕傲那麼自卑,害怕同學來他家玩,害怕老師來家訪,害怕自己是林家管家兒子的身份在學校裡曝光。
為了擺脫下人的身份,他拼命苦讀,發誓要成為人上人,過不一樣的人生,所以則一路本科研究生博士讀下來,成了Q大最年輕有才的教授。
可是現在他發現,一切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付出半生,仍然在林家為他編織的羅網裡,他仍然不知道幸福和自由是什麼。
蔡文川想到這裡,鼻子有些發酸,眼眶有些溼潤,他低下頭來。
每個人的心都像一個蚌,心事封閉在堅硬的蚌殼裡,無人知曉,其中滋味,只有自己,反覆地,慢慢地,品嚐。
林庭風面色有些發燙,他對蔡文川解釋道:“文川,我回林家時,那個時候,你好像來了林家也才一兩年吧,我比你其實也大不了多少。”
林庭風望著窗外的風景,望著遠方,不知何時,他與蔡文川並肩而立,兩個人儼然兄弟一般,一起看著窗外,這些熟悉的房屋和花園,他們的童年,他們的少年,在他們腦海裡,如同電影的慢鏡頭,一一劃過。
蔡文川彷彿看到小小的林庭月,穿著黑色的水手服,在花園裡撲蝴蝶的身影。
林庭風徐徐地說道:“我從小和我母親在外面長大,我母親有瘋病,總之,過得很苦,壓力很大,所以,我對人沒有任何信任和親近之心,因此,對你一直保持距離。”
蔡文川點點頭,他理解的,林庭風的故事,他後來透過查證,也全部知道了。
林庭風一直對他有偏見,他何嘗不是受人誤導欺騙,對他有偏見。
兩個人這些年來,一直像敵人似的交往著,能不見面儘量不見面。
這是林庭風第一次開口對蔡文川解釋。
他的聲音慢慢的,彷彿陷在對往事的回憶裡:“後來,我看到你和張迎紫小月走得比較近,你不知道,當年,我和我媽,就是因為張迎紫才被攆出家門的,她是小三,勾引我父親,破壞我父母的家庭,我吃的所有苦,受的所有累,都是她造成的,所以,我才這樣的恨她,附帶的也不再相信你。”
蔡文川聽到林庭風如此詳細的解釋,內心也有幾分感動,相識這麼多年,他自然知道林庭風是那種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沉默的人,他幾乎從來不對人解釋。
他今天肯向他解釋,可見誠心。
蔡文川對林庭風微笑說道:“這是你第一次對人解釋吧,我真是感動,不過你不跟我說,娶了林庭月之後,我漸漸也摸清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小時候,我討厭你對小月冷漠,對紫夫人厭惡,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們,在我的眼裡,她們很好,她們很可憐,可是現在我明白了,很多時候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是直到婚後,才知道她們的真面目。”
世事有時候像硬幣的兩面,你扔到半空,覆上手掌,以為手掌下面的是字面,但掀開來,往往是花面。
你以為真心實意待自己的人,往往是利用自己最狠之人。
林庭風微笑起來,對蔡文川問道:“你和小月婚後還過得好嗎?”
“不好——”蔡文川搖頭,臉現痛苦,他對他說道,“我現在感覺我只是一枚棋子,一個工具,婚後,利用我手上的股權,她們把你攆出了林氏集團,現在,兩個女人手上有了權力和金錢,特別是林庭月,開始瘋狂地買買買,買豪車,買郵輪,買房子,現在全世界都有她的房子,家裡的豪車有十多輛,開得過來嗎?”
林庭風笑了,這倒很像林庭月的作風。
蔡文川對他厭煩地說道:“我對這些身外之物完全沒有興趣,所以終於認清了事實,我和小月是完全兩個世界的人,以前兩個人沒有在一起,她對於我而言,就像天上的月亮,美好遙遠,可是兩個人結婚後,我才發現,她並不是天上的月亮,她是商場櫥窗裡用來裝璜點綴的假月亮,渾身鑲滿鑽石和珠寶,她只有發出光來,站在奢華的商場,她才能快樂,我現在也很少見到她,我想,她不是在買買買,就是在買買買的路上吧。”
林庭風聽得再次微笑,他對蔡文川說道:“認清了也好,現在還年輕,總比到了白髮蒼蒼時再認清才好,我那個時候,就是覺得她太物質太空虛,要用物質去填靈魂上的空虛,才沒有把不動產交她手裡的,我原本也打算她結婚時,找一個靠譜的男人,我也會送她幾棟房產,但是她不信任我,和她母親聯合起來,對我下手。”
蔡文川點點頭,對林庭風說道:“事情就說到這裡吧,我會盡力幫你,給我時間。”
他收回視線,轉過身來,打算離去。
這裡的一切,都是往事和回憶,回憶像砌牆一樣,一層一層地砌下來,越來越厚,壓在他的心頭,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以前覺得一切都是真的,所以回憶起來很美好,他願意沉浸在往事的回憶裡。
可是現在知道,一切都是假的,那麼,他便不願去回憶了,也不願觸景生情,想起從前的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