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
天剛矇矇亮,駝色的雲佈滿了天空,像是在預謀一場傾盆的雨。幾絲抹茶色的光暈斜掛在天邊,襯著剛亮起來的瑟瑟晨光,竟是說不出的冷媚。料峭的風颳過山野,吹散了天地間凝固的霜雪之氣,越發的寒冷透骨。儘管是隆冬,這裡的山野依舊被層層疊疊的綠色包裹著,不見絲毫頹敗景象。耐寒的野花如璀璨的鑽石,散落在蒼青色的草叢,溫暖著大山越冬的夢。
還沒過春節,卻早早的有了春的訊息。隨處可見的桃林裡,那些葉片還未轉綠的樹上已掛滿了小小的花苞,微露點點粉白的頭,全然是含羞帶怯的表情。近河床的油菜花也開了不少,黃澄澄的耀人眼。而那些白的、粉的、紫的豌豆花早已戴在了小姑娘新紮的羊角上,天真爛漫的香。
眼下花草未盛,“U”型的山脈挺直脊樑,張開雙臂將村莊和河流護在胸前,為她們擋去大部分的寒風。早起的孩子清亮激越的嗓音隨著飄竄的風,叫醒了還在貪戀夢裡安穩的人們。山村的早晨就在孩子的叫嚷、大人的喝呼和柴火的香氣裡活了過來。
一家四合小院的牆角,紅梅開得灼眼。幾隻家雀站在枝頭,婉轉歌喉,彼此傾訴昨夜的好夢。
蘇婉言裹著肥肥大大的厚棉袍,站在院子中間望向屋後的高山。山上的樹林籠罩在一層薄霧中,昨天剛放晴的天又陰上了,怕是還要下雪。
一隻紅色相思鳥輕巧地停落在蘇婉言的肩頭,並不歌唱,只不停用嘴輕啄她白皙的臉頰。蘇婉言用指頭擋住鳥嘴,進屋端了滿滿一盅鳥食,撒在乾淨微溼的地板上。
蘇世安端著藥從內堂出來,斑白的鬚髮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擺動:“婉兒,該喝藥了。”
蘇婉言輕聲應道:“噯,我這就來。”她聲音低婉,輕柔,像是怕吵醒了肚子裡的孩子。
蘇世安把藥放在門口的方桌上:“你身子可輕巧些了?”
蘇婉言灑下最後一把糧:“已經不那麼痠痛了。再吃兩副就沒事了。”
蕭蘭樞挑著一擔水進來,步態穩健,汗水密密。他把水倒進牆角的大缸,放好扁擔和水桶,看了看搶食的相思鳥說:“我還想著等我把吃水和打雜用的水都挑滿了,就餵它們的。”他抹了把汗水,抹去了眉宇間隱隱的抑鬱之色,清雋的面龐上便只有粗衣布衫也難掩的書卷氣了。
蘇婉言莞爾:“哪等得了你,就是我它們也嫌晚了。”
蕭蘭樞扣好深藍色薄夾襖的紐扣,從木盆裡撈出泡好的細篾條,坐到院子裡的桂花樹下:“今天立春,又趕集,我要去買些寫對聯的筆墨紙張回來。你有沒有想買的或者想吃的?”
蘇婉言想起夏天歪脖子老杏樹上的累累果實,清口水汩汩地往外冒:“我沒有特別想吃的,家裡的飯菜就足夠了。”她想,誰要是能給我弄幾個杏來,就是一元錢一個我也買!她嚥了口口水,把爬滿饞蟲的念頭都咽回了肚子。眼下杏樹還沒開花,到哪裡買杏去?
蕭蘭樞看看禿頭的老杏樹說:“孕婦如此寡淡胃口,可不是好事。你得保證營養,孩子才能體格強健。”
“安心,虧不了你的孩兒。”
蕭蘭樞笑了笑,靈活的手指在細細的篾條間飛快地穿來插去。
蘇世安說:“蘭樞,你同事的藥我放在書架上了,記得帶去。”
“謝謝爹。我記下了。”
蘇世安擺擺手,進屋擺弄那些草藥去了。
相思鳥嘀啾幾聲展翅飛上樹梢,找夥伴玩耍去了。
蘇婉言在丈夫身邊坐下:“蘭哥,你一個教書先生,才情出眾,書教的好都在情理之中,為啥還會幹篾匠的活?而且還幹得這麼好。”
蕭蘭樞手不停歇,很快,小筲箕已見雛形:“前天爹說要個小筲箕裝藥,這個編好了大小應該正合適。”
“你有心。難怪爹總是誇你。”
“那是咱爹抬舉我。”
“爹的性子你還不清楚?他若說你好,就是打心眼裡認可你。”
“這我知道。咱爹一輩子走南闖北,治病救人,是出了名的活菩薩。我是不敢承下他的誇獎。”
“爹的誇獎你不敢承,那我的呢,你敢不敢?”
“你的?你不誇我都不行。”蕭蘭樞停下手裡的活,將蘇婉言耳邊的散發整理好,“你可是我的妻子,我孩兒的媽。”
蘇婉言搓搓手,幸福得像那隻吃飽喝足的相思鳥。多謝上天厚待,將這個男人賜予自己!“孩兒媽要去加餐了,蕭老師要不要再吃點?”
“孕婦真是種可怕的生物!剛吃完飯碗還沒來得及洗,就又要開吃了。”
“我一個人吃,兩個人補,你這書呆子懂什麼。”
“別叫我書呆子。我哪裡呆了?”
“還不呆?不呆你怎麼會心甘情願呆在這窮鄉僻壤當個鄉村教師了事?”
一絲落寞從蕭蘭樞眼裡閃過:“誰說這裡是窮鄉僻壤了?在我看來,這裡是人間樂土。”
“你能這麼說,我很開心。”蘇婉言進了偏廳,留下蕭蘭樞獨自在桂花樹下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