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師太看了看襁褓中的嬰兒,眼神深邃:“貧尼先回房休息了。”她出了房門,望著大雪籠罩下的村莊,深深嘆了口氣。
蘇婉言乏得厲害,頭捱上枕頭就睡過去了。
一夜安眠。
醒來,雪還是綿綿密密的,像是淘氣的仙女在向人間灑她勻臉的粉,簌簌下落的聲音宛如天使的細語。天地間明晃晃、白茫茫一片刺眼的白。到處是被壓斷的樹枝,到處是被吹翻的草棚,到處是被壓塌的禾苗。勤勞的莊稼人在田間地頭轉悠,一聲悠長的:“這雪下得喲……幾十年不遇!”叫人聽不出是歡喜,還是難過。孩子們在雪地裡撒上糧食,支起籮筐勾引飢餓的鳥兒自投羅網。可年少的脾氣總是耐不住等待的寂寞,很快就扔掉牽引機關的細繩,堆雪人打雪仗去了,任由鳥兒開心地偷食。大概是那隻性急的紅嘴鴉碰倒了支籮筐的棍子,籮筐扣下來,嚇得鳥兒撲啦啦四處亂飛,只有一隻反應遲鈍的被逮個正著。得來全不費功夫呀!孩子們高興得又跳又笑,你推我搡地擠成一團,掙著搶著要去逮鳥。枝頭的紅梅倔強地探出頭,在歡笑聲中開得更加熱鬧了。
風一陣緊似一陣,大雪把上山下坡的路埋得嚴嚴實實,無跡可尋。莫言師太只能住了下來。每天除了晨昏打坐禮佛,其餘的時間都在教蘇婉言怎麼照顧孩子。
這天早上,風停雪住,天氣晴好。任憑蘇家再怎麼挽留,莫言師太還是以腳傷已好,不宜再逗留為由繼續中斷的旅程。臨行前,她把一條異香撲鼻的手串戴在蕭暮雪手腕上:“這手串原本有兩條,一條雕龍,一條刻鳳。有鳳的貧尼就送與暮雪了,希望能保她一世無虞。”
蘇家人都萬分欣喜,替襁褓裡的小人兒謝了又謝。蘇世安更是一路相送出了村口:“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到河流的分叉口向左走,就是師太您要走的路。”
莫言師太頷首謝過:“施主宅心仁厚,廣結善緣,福澤綿長。只是……”
“師太有話?但講無妨。”
“那貧尼就直說了。貧尼的師傅精通面相之術,這些年貧尼跟著她也學了些皮毛。這幾日貧尼私下給暮雪相了面,發現她的命太全了。”
“命全難道不好?”
“命太全,遭天忌。她這一生,註定了不會一帆風順。”
“此話當真?”
“出家人不打誑語。”
“可有解法?”
“她不但命格全,且命犯桃花。她的種種劫難,皆因情愛所起。如要保她平安到老,除非她放下執念,看淡情緣。不然,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蘇世安如被雷劈:性命之憂?呆了半晌,他方回過神來,忘了禮數拉住了莫言師太的衣袖:“婉兒愛女如命,若暮雪有個三長兩短,她斷斷是不能活的。求師太救命!”說著就跪了下去。
莫言師太側身閃開,不肯受禮:“施主切莫如此,起來說話。”
蘇世安還是固執地跪著。
莫言師太長嘆:“貧尼本方外之人,不應過問紅塵俗事。只是施主一家都是良善之人,暮雪跟貧尼也算有緣分。罷了,貧尼就破例一次吧。”
“謝師太活命之恩。”
“先莫謝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還得看老天爺的意思。暮雪雖未足月,卻體格強健,無病痛之相。若她能躲過命中的情劫,自然會長命百歲,頤享天年。若躲不過,恐怕後半生她將在病痛中度過,備受煎熬。施主不妨傳她醫術,以備她日後不時之需。”
“這個自然。雖然蘇家歷來有傳男不傳女,傳兒不傳婿的祖訓,可我始終認為,懸壺濟世,不應有男女之分。我若將醫術傳與雪兒,相信列祖列宗也能體諒。”
“為醫之道,旨在救命活人,本就不該拘泥於俗禮。貧尼久聞蘇家醫術名揚一方,蘇施主更是妙手仁心,救人無數,功德無量。如果因為祖宗規矩而讓其湮沒於世,確實是憾事。”
“蘇某一生行走四方,治病救人,只是盡了醫者本分,不敢貪功。”
“施主不圖名,不貪利,實屬難得。”莫言師太從貼身的衣服口袋裡取出一張發黃的紙,“貧尼這裡有張方子,想送給暮雪作為滿月賀禮,請施主代為保管。”
蘇世安雙手接過方子,認真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他的表情由驚轉喜,又喜轉驚:“這方子價值千金!老朽斷斷不能收!”
“施主看明白了?”
“一知半解。這方子裡的每味藥分開看平平無奇,放在一起卻能改生死倒乾坤。只是這藥引過於罕見,若沒有奇緣,怕是不能得。”
“得與不得,全憑天意。蘇家是積善之家,暮雪又有慧根,必有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