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子怡目送吳天走遠,轉頭對王雪道:“你來幫我一起埋遺體。”說著走進右手邊林中撿拾枯草樹枝。
王雪不知母親這些時間在屋中做些什麼,放心不下,趁著步子怡走開,悄悄走進屋內,輕聲叫道:“媽!”屋內無人作答。王雪又喚了幾聲,始終聽不到母親作答,心中不安,忙搶進屋內,只見屋內空無一人,屋後窗卻是大開,母親顯是已從後窗翻出。王雪心頭一震,暗想:“不好,母親跳窗而出,那必是去追殺吳天了。”急忙出門追進樹林,向吳天離去的方向追趕,大聲叫道:“吳天已經武功全失了,你還殺他幹嘛!”
步子怡聽到王雪叫喊,不知出了何事,急忙放下撿到的落葉枯枝,奔到王雪身邊,問道:“怎麼了?”王雪不便將母親殺人之事說與步子怡聽,只得應道:“沒什麼,沒什麼。”步子怡見王雪神色驚慌,不禁大奇,她向來心細,一見王雪臉色便知王雪心中有事,但王雪既然不說,她也不去問,笑道:“你今天真奇怪。”說著伸手在王雪身上摟了摟。王雪看著步子怡,忽然憶起一年多前自己初進勃子鎮時的情形,那時也是如此黑夜,自己也是一般的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步子怡便在這時忽然現出,像親姐姐般將自己擁在懷裡安慰。步子怡見王雪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輕輕一笑,說道:“別怕,小王雪,不管出了什麼事情,總有我們大夥在你身邊陪著。”王雪心裡一抖,便想將今夜母親殺人之事說出,口唇一動,轉念又想:“步子怡和劉師兄太過要好了,我此刻將事情說與步子怡聽,步子怡立時便要去告訴師兄,但此事必須由我親自告知師兄才算是請罪,讓別人先說了那便是告狀,這可不妥。”
王雪正自遲疑,忽聽頭頂樹梢似有異動,心知不妙,狠狠將步子怡拽向一旁。只見一個黑衣人從樹頂急躍而下,一拳打斷了步子怡身後的一棵小樹幹,倘若不是王雪將步子怡拽的及時,這一拳已將步子怡打成重傷。步子怡大怒,快步搶上,和黑衣人鬥在一起。王雪知黑衣人其實便是母親,心想:“媽原來沒有去追殺吳天,而是埋伏在此等著偷襲步子怡,如此說來吳天此刻無礙。”只見母親雙拳向步子怡周身大穴狂打,自己身在數尺之外,也能覺到母親拳風撲面,母親顯然已將渾身內功運出,要一口氣斃了步子怡。步子怡使出“螳螂禦敵術”,三分攻、七分守。那螳螂禦敵術原是王家拳這類至剛至猛武功的剋星,但王曉麗內功高出步子怡實多,又是快拳猛攻,步子怡雖已將螳螂術的諸般招式打出,卻仍身處下風,不多時左臉便捱了一拳,無奈之下只能將那“三分攻”也舍了,招式上變成只守不攻。如此一來,王曉麗自是立於不敗之地,但步子怡採取守式,將周身關鍵之處護住,王曉麗想要取勝卻也不易。
王雪右臂上先前中了劉俊馬的毒藥,整條手臂漲的直痛,但熬到此刻,右臂消腫不少,已能運內力動武,但王曉麗和步子怡酣鬥甚急,以王雪的武功,難以將二人拆開,此際她是不出手則已,倘若出手,只能相助其中一人,卻無法從中間阻攔。王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母親和自己最好的姐妹生死拼鬥,急的她在原地直打轉,口中一個勁的大叫:“你們別打啦,別打啦!”
步子怡本來以為自己能和王雪聯手,將這黑衣人制住,但見王雪並不過來相助自己,只是從旁勸解,而那黑衣人使得又是王家拳法,心裡一寒,料知王雪和黑衣人交情匪淺,當下也不指望著能得王雪相助了,假使王雪沒有反去相助黑衣人,那便已十分慶幸。
王曉麗圍著步子怡來回轉動發拳,一個勁地向王雪使眼色,要王雪從後偷襲步子怡,不然憑她獨自一人的拳勁,倘若攻不下步子怡,待體力消耗殆盡,那便全完了。但王雪和步子怡親如姐妹,情誼上甚而勝過與哥哥王力強,哪裡肯向步子怡下殺招?王雪只得一個勁的求道:“你們快別打啦!”
王雪叫嚷著走到步子怡身旁,倘若母親和步子怡之間忽然有誰重傷,那便無論如何也得出手相救,可也顧不得什麼誰與誰為敵了。
王曉麗適才與尤多利苦戰,內功折損不少,這時仍然未復,鬥了一會,便覺雙臂痠痛。步子怡覺察到對手拳上勁力一點一點減弱,精神一震,出其不意地搶上一步,左腋夾住王曉麗從旁襲來的一拳,右掌猛向王曉麗口唇探去,要她面罩撕下,瞧一瞧她究竟何人。王曉麗念頭轉的飛快,只想:“倘若立時能將步子怡斃了,被她瞧見我的面孔那又如何?”當下不去理會步子怡這一掌,左臂饒了個彎,左肘疾向步子怡右臉太陽穴處襲去。步子怡心頭一驚,總算她螳螂禦敵術了得,倉促間將身子唬地向旁讓出半尺,避過頭臉,左臂挾著王曉麗右臂向上一甩,要將王曉麗摔個跟斗。這一手招式王曉麗原本不會拆解,但她適才見王雪和尤多利相鬥,王雪便是使得這一招要將尤多利手臂擰斷,尤多利身子隨著王雪攻勢將身子凌空跳出半圈便消解了開去,當下也學著尤多利的趨避法門,雙腿狠厲運勁,身子疾向步子怡右側跳去。但王曉麗卻忘卻了一事,王雪只不過習了一年哈巴術,雖將哈巴術打熟,但其中仍有不少關鍵之處不解,尤其不能將招式連貫打出,適才她一招沒能將尤多利打傷,一時便沒了後招可使,而步子怡每日依著劉嶽的教誨修習武功,哈巴術的造詣在王雪之上,這螳螂禦敵術是哈巴術中的其中一訣,步子怡習得最為純熟,每一招攻法都有後招埋伏。步子怡見王曉麗跳向自己右側,右掌當即揮出,去截王曉麗左肋。
王雪見步子怡出手兇狠,料想這一招母親多半無法化解,驚叫道:“別傷她!”猛向步子怡撲去,要將步子怡攔下。步子怡見王雪兇狠地撲了過來,只道她是驚急之下要相助黑衣人與自己為敵,她知王雪拳術不在黑衣人之下,倘若王雪一拳打來,自己便是性命之憂,雖然憑著王雪的性情多半不會和自己動手,但諸事難料,可不敢拿自己這條小命冒險,當下無計可施,只得放脫王曉麗右臂,向後跳開,生怕王雪發拳追擊,忙運出“葉掌”功夫,雙掌齊向王雪雙目襲去。步子怡這一招是以攻代守,她怕王雪運拳向自己發難,於是先一步向王雪出手,為的是要逼迫王雪只能回拳守禦,而不能向自己進攻,倒不是真存著與王雪為敵的想法。王雪見步子怡發掌攻了過來,心頭一凜,第一個想法便是步子怡將自己當作是黑衣人同夥、是哈巴門的叛徒,要與自己拼命到底,正想出言解釋,忽然心想:“我卻是黑衣人同夥,也算是哈巴門的叛徒,這‘叛徒’兩個字落在我身上,似乎也不委屈我。”步子怡掌鋒已襲到王雪面前,王雪再來不及往深處想,忙運出“地虎式”功夫,蹲到地上,右手勾住步子怡左腳踝,身子圍著步子怡饒了半圈,繞過步子怡掌力。步子怡知哈巴術中“地虎式”和“地龍式”是相輔相成的,倘若地虎式施展不成,接著便可變招為地龍式追擊,眼下雖然不見王雪存著進攻的意圖,但王雪招式尚未打完,未必便不會暗伏地龍式偷襲,當下轉身面向王雪,左腳甩開王雪右手,全身心提防王雪變招。
王曉麗落地之後急忙站穩腳步,見步子怡背對著自己,一門心思全在王雪身上,對自己竟然全無防備,心想機不可失,此刻正是殺人良機,將左手搭在右手腕上,雙臂同時運出內功,右手握拳,對準步子怡心臟之處忽地擊去。步子怡只感一股大力呼呼襲來,急忙便要轉身跳開,但她雙腿被王雪制住,難以動彈,這一跳卻沒能跳開,背心被王曉麗拳鋒打得正中,噗的噴出一大口鮮血,一張俏臉登時變色,身子歪倒在地。
王雪見步子怡吐血,立知是她中了母親拳力而身受重創,大叫一聲,急忙翻身站起。王曉麗是拳術高手,這一拳得逞,便知步子怡即便沒有當場喪命,至多也不過再活一個半個時辰,心頭略覺寬暢,暗道:“我又除掉哈巴門的一人了。”情知王雪必會哭鬧著質問自己為何如此殘忍,她不願見女兒落淚,也不願在女兒悲傷心痛之時與她理論,一拳擊倒步子怡後,立即轉身運出輕功,一溜煙竄入烏黑林中藏了起來。
步子怡蜷在地上掙扎著,噴的滿身鮮血,五臟六腑出奇的痛。王雪急忙運出點穴手法,將步子怡身上血脈關鍵之處的穴道封了一遍,又放心不下,在步子怡額頭上輕輕推拿。步子怡略覺舒暢,有氣無力的叫了一聲:“王雪。”王雪哭道:“步子怡,我對不起你。”步子怡苦笑道:“傻丫頭,行將就木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瞎哭個什麼勁?”王雪聽步子怡臨死前還說的如此灑脫,語氣中更無半點責怪自己之意,只愧疚的恨不得立時撞死在步子怡面前,登時淚如雨下,心頭茫然若失,一遍又一遍的哭道:“步子怡,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她知步子怡背心中了母親開山碎石般的拳力,心臟受損不輕,莫說這荒山野地無法行醫,即便眼前便有良醫名藥,也不能將步子怡救活,只盼著步子怡能在嚥氣前原諒自己。步子怡微笑道:“你真是個傻丫頭,我武功不濟敗了對手,是我自己學藝不精,你哪裡對不起我了?劉師兄千叮嚀萬囑咐的告訴我動手之際要時刻提防背後偷襲,我卻總記不住,終於吃了大虧。”王雪拖著哭腔說道:“我當時只想攔著你出手傷人,我真的不知道你會死,不然我,我……”步子怡又是輕輕微笑,說道:“我不防著敵人,卻全身心的提防我的好姐妹,那是我自己糊塗了,是我自己該死。”王雪顫著嗓音,哭哭啼啼的道:“不是的,步子怡,你不知那黑衣人身份。”步子怡說道:“王師哥為了救我而被烈火活活燒死,他在臨死前非但沒有怨我一句,反而還安慰我,說若有來世他還會同樣的捨命保護我,現下我被他的母親打死,我也不會有一句怨言,你快別哭啦!”王雪心頭一震,驚道:“你,你……你怎麼知道的?”步子怡微笑道:“我都快死了,你還要欺瞞嗎?那黑衣人難道不是你媽媽?”
原來步子怡一見那黑衣人的眼神和身形便已猜到黑衣人是何人,接著便能猜到王曉麗為何要向自己下殺手,而劉嶽、李浩兩個大男人卻只關心黑衣人武功,反不如步子怡女孩家心腸細膩,能猜中對方身份,王雪生性純樸,不解人心,又小著步子怡幾歲,王曉麗雖是她親生母親,她那次見到黑衣人,卻也沒能認出是母親。
王雪想不到步子怡竟然早知母親身份,接著又想步子怡既然識破母親身份,對自己仍沒有半點怨意,足見她對自己的情誼,望著步子怡的一身鮮血,只是嗚嗚哭著。
王曉麗藏在樹後,聽步子怡叫破自己身份,便緩步走了出來,摘下臉上黑布,溫言道:“孩子,別怨阿姨,阿姨只恨劉嶽,卻一點也不恨你,阿姨這麼做,只是想讓你去陪你王力強王師哥,你們在地下做一對恩愛夫妻,好過在人間受苦。”步子怡心中雖不生恨,聽了這話卻也不悅,心想:“如此說來,你下重手殺我是好心好意的在幫我的忙咯?”王雪知步子怡一顆心只在劉嶽身上,對哥哥王力強只有同門之誼,卻無半點恩愛之情,母親如此說,步子怡多半要氣死,忙道:“媽,你快別說啦!”王曉麗見步子怡命在頃刻,有些話不吐不快,於是又說了一句:“我兒子甘願為你去死,那是他的深情厚誼,你下去陪他,原也應該。”說完這句話,也不等王雪和步子怡答話,轉身便走進屋內。
步子怡低低的道:“王雪,我求你一事。”王雪哭道:“什麼事我都答應你。”話一說完才忽然想到,倘若步子怡央求自己殺母報仇,那自己可辦不到。卻聽步子怡說道:“我死後你將我埋得越遠越好,別讓劉師兄來我墳前看我。”王雪心裡一奇,便想問她這是為何,但見步子怡眼皮紅腫、臉色煞白,每吐一字都極是吃力,便硬生生的忍住不去問。步子怡說道:“劉師兄若是來墳前看我,必會伏地大哭,我不想見他哭。”她說出這句話時已是氣若游絲。王雪早已哭的頭痛欲裂,聽步子怡如此說,更是嚎啕大哭,大叫道:“步子怡你別死,我求求你啦,你別死!別死!別死!”卻見步子怡在垂淚中閉目而逝,不論自己如何哭叫,步子怡再也答不出一字。
王曉麗從屋中走出,走到王雪身旁,說道:“好孩子,別哭了。”王雪起身叫道:“你殺了她!”王曉麗道:“她下地去陪伴你哥哥,好過活在世上陪劉嶽。這世上,總有人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王雪聽母親說出這句話,心裡一寒,便不敢再介面。王曉麗又道:“今夜你累了,但是咱們還不能安睡,還得及時去辦另一事。”王雪知母親口中所說的另一事,除了加害同門之外絕無其他,淚眼汪汪的道:“媽,我求求你別再殺人啦,咱們回家去罷。”王曉麗說道:“大仇未報,回家幹嘛?”王雪忍耐不住,氣沖沖的道:“你不覺得你這幾日殺的人太多了嗎?”王曉麗聽女兒質問自己,臉色一沉,說道:“武林中哪個人身上不是揹著幾條人命?萬佳卜、阿右、陳犬王,你以為他們是清清白白的便能成為當世高手了嗎?他們的大名還不是一點一點在屍體身上累積的?”王雪嚷道:“這些敗類殺的人多,總有遭報應的一天,咱們為何要去效仿?”萬佳卜待她甚好,但她此刻情急,卻也將萬佳卜隨口罵了。王曉麗怒道:“你不願意殺人,那你哥哥的仇誰去報?倘若被殺的人是我,你這蠢丫頭多半也不會去報仇,說不定還會跟仇人把酒言歡。”王雪聽母親說的如此狠厲,一張小臉氣的發紫,只想母親今夜當真是不可理喻,一時間卻又不易辯駁。王曉麗又道:“難道我很喜歡殺人嗎?難道你媽媽我天生便是殺人兇手嗎?還不是被逼無奈?還不是得硬著頭皮苦苦支撐?咱們家族只剩下咱娘倆了,你甘願受委曲求全,不和仇人為難,那殺人之事便只得我去做了。”這幾句話說完,王曉麗自己也掉出了眼淚。
王雪見母親落淚,只覺心裡堵得慌,她不願見母親慟哭,便不想再同母親爭論,說道:“罷罷罷,咱們別吵了,媽你直接告訴我,你說還要去辦另一件事,指的是何事?”王曉麗說道:“嘿,被你這一通打岔,我險些忘了。咱們得去追殺吳天啊!”王雪大叫道:“還要殺人?”王曉麗說道:“吳天失了武功,行走不快,我們得施展輕功追趕,必須得在他見到劉嶽之前先將他除去。”王雪叫道:“吳天既然失了武功,何必還要殺他?”王曉麗不答,心想:“女兒和哈巴門一直要好,現下我突然要她和哈巴門反目成仇,確實是難為她了,她今夜見我殺害步子怡,已是十分難過,我再逼她殺吳天,只怕她先要在我面前自戕了。”於是說道:“吳天之事由媽來處置好了,你今夜累了,埋掉步子怡後便在這屋裡休息一夜罷,明日你見到劉嶽,也不必將今夜之事說出。步子怡和這兩個小子的死,劉嶽只會以為是尤多利乾的,他疑心不到我身上。”只怕王雪不允,說罷轉身便跳出牆外,向吳天方向追去。
王雪放心不下,急忙叫道:“媽,等我,我也去!”匆匆折了些樹枝樹葉蓋在三具屍體身上,快步向王曉麗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