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上了馬車後便趕到巡撫衙門交換了公文,領到關防印信,準備第二天就啟程回京。他從巡撫行轅走出來,上了馬車,這時,一群孩童稚嫩的童謠從街巷上傳過來:“紅蘿蔔,蜜蜜甜,看著看著要過年……”空氣中飄著各種食物的香味。
張問撩開車簾看了一眼車外的景象,不禁感嘆道:“這年咱們可得在路上過了。”
這時馬車行到東門旁邊,張問看見譙樓,便對前邊喊道:“停車。”
馬車停下之後,張問從車上走了下來,說道:“去譙樓上看看,以後不定什麼時候才能來瀋陽。”一邊說一邊走到譙樓下,正看著一個扛著鳥銃的熟人:王老銃。以前張問和王老銃交往過一陣,主要是想從老兵口中瞭解實戰的一些資訊。
王老銃縮著腦袋,雙手插在袖子裡,口裡哈著白氣,在寒風中凍得直跺腳。他的頭鬍鬚已經花白,一副老態,卻仍然要在大冷天守城門,看起來確是有些悽慘。但實際上王老銃還算不錯了,吃喝軍中,每月還可以領到一點軍餉。
“王老銃。”張問喊了一句。王老銃回頭看見是張問,臉上頓時一喜,大喊道:“張大人!哎呀,今兒啥風把您吹來了……兄弟們,張大人來了!”王老銃喊了一嗓子,抱著鳥銃奔了過來,彎著腰道:“大人不知道,您現在在軍中的名號那叫一個響啊。唉、唉,上回打建虜,大人怎麼沒讓我也去呢……”
張問笑道:“下回一定專程點你做我的親兵。對了,那樵夫的小女還好吧?”
王老銃道:“我當孫女養著,好著呢。”
這時樓上的軍官問道:“王老銃,哪個張大人?”王老銃瞪眼吼道:“哪個張大人,搞死幾萬建虜兵的張大人!”
這麼一說,官兵們都聚了過來,想看看平日被吹得都上了天的張大人是啥模樣,長了幾條胳膊。卻見張問長得一副俊朗公子哥模樣,有將領笑道:“都說張大人用兵如神,大夥以為大人長得是虎背熊腰、徒手能搏虎呢,今日才知大人原來和戲文裡孔明先生那樣,是個儒將啊。”
後邊一個軍士喊道:“大人,跟著您打建虜的兄弟,這會兒在瀋陽可是闊綽呢,下回能不能帶上咱們啊?”另一個道:“建虜都被打怕了,還有啥下回?”
張問道:“女真人起碼有幾十萬,要說打完,還早。放心,很快又能打,不過我明兒要回京了,卻是陪不了兄弟們殺敵報國。”
王老銃聽罷說道:“大人,他們還敢來?”
“敢來,怎麼不敢來?建州那邊沒吃的,除了搶咱們大明,沒別的辦法。”
軍士們喊道:“那大人別回京了,帶著兄弟們,滅了丫的建州,看建虜還敢不敢來搶。”
張問沒有說話,這話沒必要回答,哪能誰想帶兵就誰帶兵的?他向譙樓上走去,想再到高處看看這遼東大地。一行人走到譙樓上,張問俯視著城外白茫茫一片的遼闊大地,心裡頓時生出一股王霸之氣來。
他站在欄杆旁邊,迎著喊風凝視了許久,他很想喊一聲:有一天老子要帶著百萬雄兵再來此地一遊。不過他做人一向比較低調,卻是一句都沒有喊。玄月聽到張問剛才和官兵們說的話,有些疑惑地問道:“東家,既然建虜肯定會捲土重來,軍門為什麼不乘勝把赫圖阿拉也攻下來,將建州盡數控制呢?”
張問回頭道:“我猜袁巡撫也想這麼幹,有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他哪能等著?不過緩和遼東局勢是朝廷的意思。這遼東一打仗,軍費動輒就是百萬、損兵動輒就是十萬,朝廷承受不起。元輔要減稅愛民、要彌補戶部虧空,所以要儘量避免戰爭……或許元輔是對的,大明只要富足了、人心只要聚攏了,建虜這樣的部族算什麼呢?”
大夥陪著張問說了會話,張問便從譙樓上下來,向眾人告辭,就此算是作別了瀋陽。
第二天張問啟程,袁應泰和幾個陪同的文官到長亭送別,送別的人還有劉鋌、秦良玉、章照等和張問交好的人;而其他瀋陽的同僚,卻一個都沒有來,以劃清界限。袁應泰是遼東巡撫,從禮節上說,要給張問一些面子,所以才來送別。黃仁直和沈敬依照張問的意思,將送行的人一一記錄在案。
張問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從瀋陽西門出來,踏上回京的路。清晨裡,軍事重鎮獨有的號角聲就漸行漸遠了;過年的紅熱氣氛,也漸漸淡去,代之而來的是遼東荒涼廣闊的雪地。一行人從瀋陽出,向南沿著邊牆途徑定遼衛、海州衛等地;然後轉向北行進入廣寧衛地區,向西走一陣,就是遼西走廊了;遼西走廊向西南行進,進入山海關。輕裝簡行,等張問到達京師的時候,剛好是正月初十,真趕上了上燈節。
時值佳節,京師熱鬧非常,各大鋪面都掛著紅燈籠,炮竹聲連綿不絕,到了晚上,還能看見煙花,有紫禁城裡面放的各式漂亮煙花,也有大戶人家放的,在夜空中炸開,釋放炫目的繁華。全城的人都可以觀看,街頭上人山人海,各種燈謎、戲耍、琳琅滿目的貨物,好似在襯托了一個大大的太平盛世。
不過聽說前些日子,遼東杜松部和馬林部覆滅的訊息傳回京師,有識者說建虜可能會打到京師來,京師的米價都漲了好一陣。但是清河堡之戰的訊息傳回來以後,一切都又正常起來。
張問回家之後,命人收拾青石衚衕裡的老宅,買些燈籠紅燭,也佈置一下佳節的氣氛,過年過節的,不能太冷清了。自從張盈離開之後,家裡缺了女主人,張問總覺家中缺點什麼東西……卻不知她在哪裡過的年,張問猜測著她應該去找沈碧瑤了。張盈的社會關係也比較簡單,妹妹在宮裡頭,她不可能去皇宮,只有杭州的沈碧瑤那裡要熟絡一些。張問尋思著,找個機會,得去杭州一趟,一則把張盈給尋回來;二則也看看懷著孩子的沈碧瑤,算來她已有六七個月的身孕。
家裡的眾人忙乎著收拾院子,張問則去都察院交付公文報道。他很快又得知了一個重要的訊息,司禮監出現了變故。以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先被髮配充軍,不久又被人“矯詔”縊死;掌印太監由王體乾執掌,魏忠賢升了司禮監秉筆。
在熱鬧喜慶的氣氛中,朝廷依然在暗自變化著。東林黨對於魏忠賢等人執掌司禮監十分不滿,而且認為王安的死是個陰謀;東林認為,前不久皇上才親自賜封的王安司禮監掌印,而且皇上一直忙乎著木雕,這段時間又迷上了滑冰,哪有心思去管司禮監?更別說突然態度陡變誅殺大宦官了,這裡面肯定是魏忠賢一黨在搞鬼。
東林紛紛上書彈劾魏忠賢,並要求嚴查矯詔冤殺王安的案子。朱由校下旨說王安就是他下旨搞死的,和他人無關;朱由校自己的太監,想殺還需要東林同意麼?他也沒給個具體理由,就說想殺就殺了。
朱由校確是說了一句大大的實話,沒有他的授意,魏忠賢敢殺司禮監掌印?還是矯詔殺的,除非魏忠賢活得實在不耐煩。但是朱由校越是這樣說,東林越是不信,認為只是皇帝為內宮遮掩的原因。
這種效果恰恰也是朱由校想要的。殺了親東林黨的王安,就是和東林為敵。朱由校大搖大擺地殺了,他卻沒有被東林敵視;東林敵視的只是太監魏忠賢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