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蘭氣了:“照你們的說法,我早就該走了,是不是?那九百多人的死活,我都不要管,是不是?你們這還有點原則嗎?我不說黨性原則,就說做人的原則:當初是我代表公司和趙娟娟籤的合同,鬧到今天這種局面,我甩手走了,心裡能安嗎?人家不罵我祖宗八代?”擺擺手,“好了,你們都別說了,紅峰商城的官司不翻過來,我哪裡都不去,就陪公司的幹部群眾走到底了,這也算是一種活法吧。”
沈小陽覺得挺沒趣,站了起來:“好,好,姐,你厲害,你英雄!你這活法也真讓人佩服,——你就好自為之吧,別等哪天連命都玩掉了!”說罷,要走。
計夫順上去攔住了沈小陽,笑得無比甜蜜:“哎,哎,小陽,你傢伙先別忙走啊,你姐的事說完了,我的事還沒說嘛!坐,坐,你再坐坐,咱們好好聊聊!”
沈小陽卻不坐,在門口站著,一臉的不屑:“你的事?計書記,陳兔子給你彙報了吧?那半噸兔肉可是我讓大頭掏錢買的,你那採訪的事咱還是從長計議吧!”
計夫順笑了笑:“你咋還記著這事?我都忘了!我是說調動,你能不能幫我操作一下,調到哪個好一點的鄉里去?或者到縣哪個局去呢?只要是一把手就成!”
沈小陽沒當回事:“計書記,你把我當啥了?當你們縣委組織部長了?”
計夫順笑呵呵地把沈小陽按倒在破沙發上:“小陽,你不是貼上賀市長了麼?賀市長後邊又有趙省長,你就讓賀市長給我幫個忙嘛!太平鎮這倒貼錢的一把手我真不想再幹下去了,你不知道,連劉全友那種家在鎮上的小動物都在活動調走!”
沈小陽這才認真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姐夫,讓我怎麼說你呢?你不是我姐,到底是基層上的一把手啊,不能光想著自己能不能開上工資。目光得放長遠一點,得學學人家賀市長,幹出點名堂,創造點政績……”
計夫順打斷了沈小陽的話頭:“小陽,你別給我提政績,千萬別提!一提我就惱火。不是前任鎮黨委書記花建設弄了那麼多花花綠綠的政績,太平鎮也不會落到這一步!你都想象不到我們財政到了什麼地步,光對外的借款和擔保貸款就是一億三千八百萬,幾年也還不清!鎮上大小十二臺車,已經被法院查封了九臺,我和劉鎮的車也三天兩頭被扣。到鎮上任職一年零一個月,我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沈小陽擺擺手:“計書記,你別說了,這情況你說了不止一遍了。”
計夫順仍堅持說:“小陽,有些情況你不清楚,今天我得給你說透:經濟困難倒也罷了,更要命的是,人家前任書記憑這些花花綠綠的政績升了縣長,還牛得很哩,還要你負重前進,去起飛,去騰飛!我他媽的往哪裡飛?只能往違法犯紀的道路上飛,再不跳出這個火坑,只怕遲早會燒死在這個火坑裡了!”
沈小陽狐疑地看著計夫順:“姐夫,你別嚇唬我,啥違法犯紀?都咋回事?”
計夫順這才把被迫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吃超生罰款的事說了。
沈小陽和沈小蘭都長了臉,他們都想象不到,這個從縣委組織部下去又自稱懂政治的幹部怎麼會這麼沒有政治頭腦,這麼無法無天,竟敢在基本國策上做手腳,連一票否決都不顧了。
沈小陽皺著眉頭問:“計書記,這麼幹時,你老人家考慮後果了沒有?”
沈小蘭又氣又急,手指杵到了計夫順的額頭上:“你是發瘋,是自掘墳墓!”
計夫順麻木地點著頭:“我知道,都知道!可我不這麼幹又怎麼辦呢?我是一把手,得負責任。離休幹部要看病,農中老師要吃飯,那麼多爛事要應付,也只能以身試法了。好在這不是我的發明,花縣長在任時就這樣幹過了,大家心照不宣吧。”
沈小陽倒吸了一口冷氣:“姐夫,你別說了,我給你找機會操作吧!”
計夫順囑咐道:“小陽,還得抓緊,真鬧出事來,我想走也走不了了!”
沈小蘭責任心又上來了:“你真走了,鎮上工作怎麼辦?爛攤子誰收拾?”
計夫順眼皮一翻:“誰收拾?要我說,誰拉的屎誰吃,誰欠的債誰還!別他媽的都把別人當冤大頭坑!我真走了,自問一下,還是於心無愧的,起碼我沒再拉一堆起飛的新屎!”
沈小蘭責問道:“這種講原則的大實話你咋不去和那位花縣長好好說說?”
計夫順洩了氣,哭喪著臉道:“我他媽敢嗎?!人家花縣長還嫌債欠得少呢,讓我解放思想,奔著十個億,一百個億去欠,前幾天把話撂下了,能欠下來就叫本事!鼓勵我們全球尋找資金,做好思想準備,迎接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到來……”
沈小陽啞然失笑:“就你們那鬼地方還全球尋找資金?還全球經濟一體化?”
沈小蘭卻2笑不出來:“你既然頭腦很清醒,就要想法改變這種被動局面嘛!”
計夫順有些失態地叫了起來:“我頭腦清醒有什麼用?改變得了這種講政績的現實嗎?上行下效,從省裡到市裡到縣裡,那些大型政治動物誰不在沒命地講政績?我計夫順這種最基層的小動物不踩著老百姓的脊樑往上爬就很不錯了!”
沈小蘭激動起來:“那你早就該向縣委市委省委反映,不行,我就去反映!”
沈小陽見沈小蘭又倔上了,有些怕,忙勸道:“姐,你可別發神經,你自己的麻煩還少嗎?你們紅峰公司的官司還不知怎麼說哩,就別再操那麼多心了!姐夫的事我找機會辦吧,必要時真得請賀市長幫個忙!”想了一下,又說,“姐,不是我杞人憂天,我真擔心你們的官司會把賀市長給填進去!”
沈小蘭這才想起來問:“哎,小陽,怎麼聽說賀市長是趙啟功的女婿?”
沈小陽點點頭:“咋突然想起問這個?人家早就是趙啟功的女婿了!”
沈小蘭長一聲短一聲地嘆著氣,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沈小陽聽罷笑了:“姐,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說別人我不知道,說賀市長我太知道了,我早就深入採訪過他,給他寫過兩篇大文章!三年前不是趙啟功反對,李東方就讓賀市長當上市**秘書長了!姐,你別看賀市長是趙啟功的女婿,他們翁婿關係微妙得很,賀家國的後臺倒是李東方!賀市長和我說了,這次一定要按李東方書記的指示把紅峰公司的官司搞到底,你就放寬心吧!”
沈小蘭卻不敢放寬心,沈小陽走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又和計夫順談了好久。計夫順不知是應付她,還是寬慰她,又改變了看法,說是對一個男人來說,知遇之恩遠遠大於親情關係,更何況翁婿關係算不得什麼真正的親情。計夫順振振有詞地說,紅峰商城的官司關鍵在市委書記李東方的態度,只要李東方不怕得罪他的老領導趙啟功,事情就大有可為。沈小蘭便又隨著計夫順的話頭去想李東方的態度,新的疑慮禁不住潮水般泛上心頭:李東方一直在趙啟功手下做市長,做了八年,過去和趙啟功的關係又那麼好,犯得著為紅峰公司九百多號幹部職工得罪自己的老領導麼?再要問計夫順時,計夫順已睡著了,因為喝了不少酒,呼嚕打得像震天雷,身上的被子也滑到了地上。
沈小蘭拾起被子給計夫順重新蓋好,心事重重地坐到窗前發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