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霖走了,走之前扔給莊遊一瓶藥,吃了藥,莊遊傷勢好得很快。
走之前,餘霖和莊遊聊過一次,齊東來在車廂睡著午覺。而當莊遊送走餘霖後,回到馬車上時,齊東來看著他,問道:“你一開始也希望我別去,怎麼改口了?”
莊遊搖搖頭,道:“我聽先生的。”聽是一回事,想卻是另外一回事,莊遊一路走來沒有變過念頭,只是他隱隱覺得,齊先生的選擇,未必就是簡單的生與死,莊遊見識過一些風景,走過不少路,讀過不少書,但不代表懂的道理就多,有本野叟言中曾說,人睡如小死,看著學院裡每日昏沉的先生,他便一路沉默。
齊東來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也不再整日待在車廂內,而是坐在前面和莊遊聊天,而馬車的速度也放慢了,頗有些秋遊山水的意味。
“莊遊啊,你的修行根基有高人幫你熬煉過,加上你那套拳法和呼吸吐納的法門,讓你的通脈三境底子打得極牢固,九層之臺始於壘土,你的四境皮骨肉三關過得也蹊蹺,一蹴而就卻留下了隱患,所以你不要輕易就破境,最好一直壓著,把大道上的雜草拔光了才行。”
“看你像個以力證道的武夫,拳法甚是霸道,身子也有些像佛宗的金身,卻走了劍修的路子。而你的那把劍我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見過,卻不大記得了,反正此劍似乎有靈,但還未徹底甦醒。”
“至於符籙這個,你呢別想在這條道上走到底了,劍修不比別的,你要記住。”
齊東來絮絮叨叨說了很久,莊遊認真地聽著,把每一個字都刻進心裡。車子駛入一個小村莊,雞犬相聞,路兩旁有幾個稚童在嬉戲,數頃稻田像鋪了一層金子,風吹過便掀起稻浪。
“今年是個豐收年啊!”齊東來呢喃著,臉上看不出悲喜,可莊遊卻想到北邊的災荒,抿著嘴不說話。
山水又相逢,齊東來為莊遊指點著所到之處的古今趣聞,
“看到那座斜盤山了嗎?原來的山神不過是一方小土地,我年輕時不懂事為他上了柱香,結果他就成了金身了,唉,師父以前說我氣運太大,寺廟道觀可拜不可送香火,這不,我找到那土地好好揍了一頓才罷休,現在不知他怎樣了。”
來到一條寬闊的大江邊,赤雲輿是會飛的,但莊遊沒那本事,齊東來也不願意動,所以只好找了條不大不小的渡船載著馬車渡江。
船上是個一家三口,花白頭髮卻還有一把子力氣的老頭,沉默寡言的憨厚兒子,面板黝黑活潑開朗的小女孩,興許是價錢談的可觀,老船伕兒子釣了條大青魚,送了半條給莊遊,齊東來是個食不厭精的主,坐在船頭髮呆,而莊遊和船伕一家圍著桌子吃得正歡。
“小哥你這馬可真好看!”老船伕指著赤雲讚不絕口,當初莊遊找到他們渡江時老船伕還不太願意,畢竟自家渡船不是大樓船,載著馬車有點懸,可莊遊給了一筆讓人無法拒絕的價錢,同時還拍著胸脯抱著自家馬兒聽話的很,這不,赤雲上了船嚼著草就沒鬧過。
魚湯沒啥花樣,但卻極鮮美,喝得莊遊暢快得很,莊遊連連誇讚漢子這手魚湯可以開酒樓了,沉默的漢子也露出笑容,見莊遊碗空了連忙又盛了一碗。
小女孩跑到馬車旁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地看著赤雲,赤雲嚼著莊遊從學院帶的靈草,大眼睛盯著小女孩,溫順的靠了過來,小女孩往後退退,遲疑地伸出手摸摸赤雲,過了一會便開心地為赤雲撓著癢癢。
老船伕取出自家釀的米酒,說道喝點不誤事,和莊遊聊了起來,而莊遊問到女孩母親時,老船伕嘆了一口氣,只說了一句落了水救不回來了,漢子在一旁坐著,一言不發。
夜深了,船伕一家睡了,莊遊和齊東來坐在船頭,看著月光下的江面,突然船身一頓,似乎是撞到什麼東西一樣,而接下來卻不斷有東西在撞擊渡船,老船伕從船篷裡衝了出來,叫道:“龍王爺出水了。”他一下子跪了下來,嘴裡不斷禱告著,而漢子抱著驚恐的女兒死死盯著水面。
“還龍王,這江裡就一條小蛟,水神都不是。”齊東來嗤笑道,而莊遊已經看清了,水下有條很大的傢伙。
山河湖海精怪多,一路來莊遊也見識過一些,真氣翻湧,幾道劍氣就射向水裡,一點用都沒有,進了浪花漩渦就沒了。
只能下水了,莊遊沒等老船伕勸阻,一個猛子就下了江,把一家老小驚得話都說不出來,水下鬧得更洶湧了,船雖然起伏不定,卻是波浪所致,不再是先前的撞擊。
月光灑落在翻騰的江水上,底下爭鬥不斷,不時又巨大的水柱炸起,出水數丈高,“嘭”的一聲,一個人影從水面被打了出來,狼狽地落在船上了,老船伕一家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一條鯰魚精都打不過,我要是你就找個臭豆腐撞死算了。”齊東來揶揄道,說的莊遊也來了氣,一蹬腳又下了水。
水面更洶湧了,不一會兒腥臭的汙血浮滿水面,令人作嘔,一聲巨大的悶響,似乎是有人在水裡打了一拳,一個足足有三人長的大鯰魚飛了出來,還在空中掙扎,身上的鱗片殘缺不全,而魚肚一個大窟窿,莊遊射出水面,用力一踹,鯰魚精再無掙扎,砸了下來。回到船上,莊遊神采奕奕,老船伕抖著山羊鬍子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才蹦出一句“原來是神仙吶!”
齊東來皺著鼻子喝道:“臭死了,小子你快點把自己弄乾淨!”一身血汙的莊遊嘿嘿一笑,震碎衣衫又下水徜徉起來。
至於那個鯰魚精,沉默的漢子已經拿著魚叉和麻繩下水將它系在船尾了。
等莊遊換好衣衫,老船伕一家激動地看著他,除了敬畏之外更多的還是感激,原來,那個手腳麻利總是笑臉待人的女主人,就是被這個鯰魚精害死的。
一直沉默的漢子拿著叉子洩恨地戳著魚屍,小女孩抱著爺爺的腿,老船伕“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嘆著氣。
“這江裡的蛟龍在衝擊水神之位,若成了,這樣的慘劇就不會發生了。”齊東來感嘆道,聽他口氣似乎認識那條蛟龍。
上了岸,老船伕怎麼都不肯要莊遊給的銀兩,說什麼“怎麼能要恩人的錢呢?”小女孩在旁邊點著小頭,無奈之下,摸摸小女孩的頭,莊遊跟三人告別,上了馬車就上了路,一直過了很久,回頭,還能看見江邊佇立揮手的女孩。
小女孩戀戀不捨地跳上船,衣襟裡一個大銀子落了出來擲地有聲,小女孩撿了起來撓著頭自己什麼時候有這個了,而老船伕父子倆不約而同地望向遠方,而莊遊笑得很燦爛。
走到一片原野,沒有晚秋的蕭索肅殺,草色遙看近更濃,而一個邋遢的老道士,躺在地上,身旁放著一個赤紅酒葫蘆,臉上兩坨紅暈,嘴裡嘟囔著什麼。見此情景,莊遊自然不會以為是個無關人,難道又是阻攔的道士?
還沒等他開口詢問,齊東來已經下了車,對著老道士一揖,卻沒有說話。
“小齊啊,怎麼了,連師伯都不認識了?”
“我已經被龍虎山除名了。”
老道士哈哈一笑,道:“除名可改不了同道之人的身份,天下不只有龍虎山一個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