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孃的“突兀”讓劉赫頗是備預不虞。因是慣來在他眼中:三娘愚且莽、五娘痴且耿,而六娘應是個巧且慧之人、至少從不在他眼前刻意“生事”!故此若是此刻有誰要“大膽妄為”的,那也當是三娘或者五娘才合情理,緣何卻是六娘?
“想吳姬前世是最‘別具一格’之人,東方是信誓旦旦說她們今世只為恕罪而來、無惡無詐,然想來還是秉性難移,故而此番‘孟浪’可是她別有用意?”劉赫思及此、不自禁地就伸出右手食指在案上叩了叩,剛欲問......
“陛下,妾有話要稟!求陛下先容妾說話!”果然六娘今日尤其“出眾”,一次“不拘泥”或還嫌不夠,在劉赫尚自不解之時又欲與他再添些驚疑。
“六娘,這話說出去就跟水潑出去了是一個理,你可是真想明白了?”五娘突然也是“僭越”不規,雖仍是埋著頭,卻是說著又去拽了拽六孃的衣角,這聲氣聽起來是又焦又急。
“我們也不是勸了一回了!她自想好的就隨她去!也是個無福的命,你又去替她爭什麼不止?”三娘驀地嘟囔起來、滿是恨恨之意,“這什麼苦都吃了,到這會兒好了她偏不要!她既豬油蒙心,你又管得住她?”
“呵!你們當自己日後就定是好命了?真真都是短視的!”六娘嗤笑了一回,應道,“莫以為有人撐一撐腰就真能挺直身子了,要我說你們還是在發夢!”
這三人雖說得都是極輕,然在此方寸之地,再輕之音也是避不開哪個不聽不聞。因此她倆的話不僅是六娘聽見了,劉赫自然也是聽得一清二楚!他似乎能解六娘要稟之事必然“不善”,而那“有人撐腰”則再讓他將目光投注於那三個娘們兒的衣衫之上有一想蠢蠢欲動、似將破土而出!
“陛下!”六娘像是於劉赫的不應等煩了,又像是不願再聽三娘、五娘聒噪,倏忽間在喚一聲就抬頭去看她那夫主......
“陛下!”六娘乍然驚呼後急忙掩住了口,可她這惶恐之聲實在太大太急,駭得本不敢抬頭的三娘、五娘倉促間就再顧不得旁的什麼,只想去看一看緣何........
“天吶!”三娘一下萎頓在地,眼淚奪眶而出,“這是、陛下這是得了什麼病了?!”
“你這滿嘴胡唚的,也不怕死?!”五娘白著臉、抖著唇,雖還是跪得直,人卻止不住有些晃。
“這是怎麼了啊?”三娘突然又爬起了跪行了幾步、伸手就想去夠劉赫的膝頭。然她的手剛伸出了一半兒,轉念又想起如今眼前這人可是“陛下”,自己一貫又不像四娘樣的隨意可以往他身上黏著,貼著的......立即頹喪萬分,立地坐下又哭,“上回妾跟五孃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呢,這是怎麼了啊?”
“有傳伍子胥為保公子勝一夜白頭,陛下必然是、必然是為大業煞費心神,才是這般.....”五娘痴痴地看著劉赫那一頭蒼髮,淚痕滿面地露出露笑,“陛下可是要保重龍體!”
“陛下煞費心神是真,可這心病之由......”六娘接著五孃的話,萋萋一笑,“如今我怎麼更覺著我是決意地極對呢!”
“三娘你莫再嚎了!”六娘又蹙起眉、厭惡道,“是還嫌被看輕得不夠麼?”
“五娘你也莫再要自欺欺人。好歹被禁足的那刻你就是該清醒了的,如今反而更糊塗了?”
“就你能耐?!”撒娘嗚咽著回了一句,“要數看輕我的,你不是頭一份?整日陰惻惻地挑唆,當誰不知道你原就是個不好的?”
“她可不就是一貫的自認不同?仗著自己、仗著自己......”五娘想說“仗著自己是被陛下看上的就自認尤其得臉些”,卻又怕被六娘反譏“你原是自奔而來”,因此硬生生地憋住了那半句,怎樣都不敢吐口。
“可見這本性是不會改的!正說原都一起吃過苦了情分可能不同些,這還不是與原來一樣、哪裡又曾變過了?”六娘竟然側過了些身子去,就為讓那兩人瞧清楚些她那鄙夷之色,“以後你們自己去吵,但凡沒了我還能省下些氣力更可吵得狠些!”
眼見自己的三個侍妾“姿彩各異”,耳聞這三個同眠經年之人正在做他往昔從不能聽見之“爭”,劉赫此刻竟疑自己是否無形無色、竟是遁形之人!?不然她們為何驀地就似也再不在乎他那蒼髮頹色,更忘卻他而今是九五之尊,皆對他“視而不見”只作“真本之我”........他竟生出了些窘迫、更生出了些失意之感。
“咳咳!”劉赫只能虛咳了幾聲來示“你們但可罷休了”之意,他實在不堪再看這“三人一戲”,也急於想聽一聽六娘要稟的究竟是為何事。
不曾出乎意料地,還是六娘第一個醒神迴心。她像是拿定了一萬分的決意,旋過身鞠了一禮,斬釘截鐵地就吐出幾字“妾自請下堂,陛下定要恩准!”
“你!說得什麼?!”劉赫只疑自己是聽差了雖原就是為了讓她們悉數“下堂”而來,可六娘這先聲奪人之舉卻實屬變生不測,竟讓他生出了措手不及下的狼狽之感!
“妾稟陛下,妾自請下堂!”六娘又清清朗朗地回了一次,聲氣中再不見一絲波瀾,更無有方才初見劉赫蒼髮時那份由衷地心痛不忍!
“妾說下堂或也是僭越了。本就是個妾,雖是貴妾也是妾.......自請被逐似更好些!”六娘輕輕撣開了三娘與五娘去拉她的手,又道,“還有縣主,妾也求陛下一併放了、讓她隨妾走!”
“縣主!”劉赫彷佛記起了那個年方三歲的小女兒的模樣,記起了自己當年為示寵愛六娘,特意去求了拓文帝破格賜封了“縣主”於她所生的女郎一個庶出之女得此殊榮,彼時也曾是引出了多少非議橫流......
“孩兒們不可與她們同去!無論真假男女!”劉赫心頭篤念猛起,“假兒郎尚且不可,更何況真女郎?”
“你可自去,縣主不能!”劉赫不掩轀怒之色,“她乃朕之血脈,宗室皇族之人,豈可流落民間!”
“大獄都是去過的,民間又有什麼去不得的?”六娘倒是不懼聖怒,只是刻意挺了挺了腰板,似要更給自己壯些膽,“且自她出生,陛下除卻給她去求了個縣主的封,可曾管過她什麼?而今只怕是她長什麼模樣都不真切了,以後縱然是公主,她可是真能過得暢意?”
“你可是在責朕無能?”劉赫的聲音響了幾分,怒意也更盛了些,“因朕無能才使得幾歲的稚兒去到了大獄之中?”
“妾怎敢責陛下無能?”六娘拿一雙微紅的眼睛看著劉赫,“妾只是知道陛下無心!於我們、於這些孩兒們都是無心!”
“陛下若是有心,縱然是不待見我們幾個娘們兒,也當是會早召了孩兒們去見......然我們左等右等,一個都是不曾!陛下在宮裡時,或是不便召見倒也罷了!如今回了府了,卻也只召我們來見,於孩兒們還是提也不提!”
六娘說到這裡已是垂下淚來。然她倔犟著拿起袖管擦了擦淚痕,再瞥了瞥正暗自啜泣的三娘與五娘,喘均了氣,又再迎上了劉赫的怒焰!
“既然陛下已是這般無心了,妾又怎生相舍自己親生的孩兒留在陛下身側?要說吃些苦、受些罪或都是能忍,但這無心卻最是傷人!難道陛下傷了妾還是不夠,連自己親生的女兒都不想放過?”
“若陛下尚且還念一絲絲舊情的,就放了妾與縣主走罷!妾被她喊了這些年的阿姨,也想聽她喚一聲孃親.......”。
“你!休!想!”劉赫低頭囈出了三字。再抬眸時,那雙眼中竟閃著狠戾兇悍幽碧之光,“六娘!你太是驕縱狂悖,可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