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一支支剛剛點燃的長尾焰火,滋滋啦啦在姚今的心裡到處亂竄著,她一時不知道是站是坐,起身推開陽櫻的手,走了幾步又回頭:“說的是我們的事,扯他做什麼?我和魏帝溫子華早無干系,我既不是他的什麼人,他何必為我付出什麼?我並不需要,也不會領情!”
陽櫻望著她並不言語,姚今便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又道:“你說你家王上不許你告訴我,不許告訴我什麼?既不許告訴,你現在對我說這些又是為什麼?又有何必要?況且……只要咱們是好好的、小南國和閩國好好的,這一切不都很好嗎?是,我和衛燕是沒有將來了,可就算沒了衛燕,難道我就不能好好過了?我就非要、非要和他溫子華有點什麼才行嗎?”
“那殿下就這樣孤身一人過一輩子嗎?將來小南國百年之後又要傳給何人?”陽櫻慢慢起身走到姚今身邊,輕輕道:“就算這些殿下不在乎,那殿下問問自己,你第一次從魏國歸來的時候,心中難道不曾牽掛過那人的安危?難道不曾為那人在長青宮裡奮不顧身?”
“你——你知道長青宮的事?”
“長青宮密室內,那次殿下發燒昏厥,當時周圍無醫無藥,是魏帝忍著已然發炎的腿傷將身子一次次浸了冷水、抱著你,才將你的高熱降了下來,才能捱到你們離開密室,可是殿下離開赫都後,他卻寒疾反覆,至今還留有後遺之症。”
“什麼……”
“那年在內江上,殿下被船骸擊中,沉入江中遍尋不著,我們都以為你沒命了,連王上都說大約沒有生機。可是魏帝不信,是他一次次跳入那深夜裡冰冷刺骨的江水裡尋你,那麼多次、那麼長的時間,我們都以為救不回來了,可他卻說一定要救你——”
“不、不是說是他派人救的……怎會是他……他自己怎麼會突然跑到內江去!”
“無論是殿下剛到彩雲城、率軍駐紮在曠州、還有北屏山的那場大火,江門的人都在你周圍默默相護,他們是奉了誰的命令,殿下難道從來沒想過,以殿下的聰慧,難道想不到嗎?”
“不……我沒有要他這樣做!他就算這麼做,也、也肯定是因為我手中的小南國,因為金沙河流裡那塊密林圖騰石碑,因為這是他和密林交易的籌碼!”
“殿下,你一直想要脫離京城的控制,想得回你的自由,就連魏帝要迎你入長青宮為後你都拒絕了,一切一切,都是為了這份自由。如今這份自由你得了,你快活嗎?為了小南國、為了你的自由,割捨了和衛燕的情分,殿下,你想過你真的值得嗎?”
衛燕兩個字,彷彿是一把鋼針,一針針紮在姚今的身上,那種久遠而令人窒息的痛,令姚今痛苦地閉上雙眼,喘息著,甚至每一口喘息都帶著劇痛的滋味。
“值得還是不值得,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如今提起來,又有什麼用?”姚今喃喃著,露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好陽櫻,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知道你是怕我一個人辛苦,你想告訴我,溫子華一直對我有情,他一直為我做了許多我不知道的事,你不希望我一直一個人在小南國苦苦支撐,你希望我能和溫子華在一起,希望我的一生有所依託,且那個人又是真心於我的——可是陽櫻,你還記得我在雲山上跟你們說過的話嗎?這種一切都要依附於別人、看著別人臉色過活的日子我過夠了,我姚今,絕對不會再過這種日子。就算這份自由說到最後不過是畫地為牢,這牢,也得是我姚今自己為自己建的。”
說到最後,姚今的語氣愈發平靜,她輕輕撫平袖子上最後一個褶皺,緩緩起身環顧四周,淡然道:“王后這長平殿,**有餘,卻少了幾分與王后匹配的富麗堂皇,明日我向王上辭行時,定要好好為王后提一提。”
陽櫻靜靜看著姚今,看著她高傲而倔強的下巴,看著她束得整整齊齊的髮尾,還有衣衫上若隱若現那隻正要展翅高飛的青鳳,突然失聲一笑,也站了起來:“殿下就是殿下,陽櫻永遠也無法瞭解殿下的心思。”
“只要你我心裡知道對方好好的,就夠了。這世上的人,隔著皮囊隔著心腸,誰又敢說真的清楚誰?”姚今輕輕握起陽櫻的手,“身為女子,在這世間一遭本就不易,你惦記著我的喜樂,豈知我更擔心你在這閩國過得是否順遂?我再好再壞,小南國總是我一人說了算;可你不同,王上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是你唯一的仰仗,你這件事做得實在太莽撞了。他就算今日不怪你,心裡有了這件事,總是個瑕疵,是個痕跡。”
陽櫻微笑著搖搖頭,拍了拍姚今的手:“殿下放心,陽櫻一切都好。”
兩人又絮絮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外面已經起了蟬鳴之聲,姚今方才出了長平殿。行至殿外,月色明亮,剛好看見匆匆而來的慕容靖,不過遠遠望了一眼,姚今心中卻已經釋然,快步走了過去,先行見了禮。
“王上。”
“殿下這是要回去?聽聞殿下與王后在這裡敘話家常,孤想這個時辰應當餓了,特意讓膳房備下了一些食物,殿下不如一同用一些?”
姚今失笑,連忙擺手道:“王上和王后夫妻說些體己話,我這個外人若跟了去豈不太煞風景?天色已晚,王相大約還在等我回去,多日未回南國府,總是還有許多事情要寫信回去先行交代安排,姚今便就先回了。”
“如此,就不留殿下了,殿下請吧。”
“好,姚今先行告辭。”姚今微微一禮,正要轉身卻又停下腳步,說了一句:“王上,我義妹陽櫻,她很好。”
慕容靖腳下一滯,淡淡道:“一直很好。”
“為了她這份好,待她的孩子立為太子那一日,我有份禮要送給我的侄兒。”
“禮?”
“對。”姚今的笑容迎著月光無比柔和,“阿羅群島,將是我送給那孩子做為太子的賀禮。”
慕容靖愣了愣,隨即朗聲笑了起來,他沒有再回應姚今,轉身徑自走向了長平殿。而姚今仰著頭,透過那高高的椰樹看著天空,一片墨色之中的星光熠熠,如耀眼的鑽石璀璨奪目,這夜晚毫不深沉,這夜空充滿幻想,姚今突然想起曾經在京城的皇宮中,當她還是那個紫宸殿女官時,那些她和衛燕談笑風生的日子,竟然遙遠得讓她已經想不起衛燕的模樣。
“衛燕,你也,忘了我的樣子了嗎?”
這一瞬間,姚今突然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