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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 3:歲已復始——Narkissos

傅姆開始給她教禮儀詩書,宮人給她講爹爹英明神武的故事。佛佑逐漸明白,爹爹是官家,是救了她和妹妹、救了億兆子民的天子。她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對,但不知道該不該質疑。她看著神佑怯懦內斂的神色,慢慢地也不再糾結質疑的事兒了。

——有人說爹爹不喜歡他們。

流言蜚語總是禁不絕的。官家不喜歡她和神佑,官家厭棄從北而返的諸父兄妻妾,官家……無論如何,流言蜚語總是直接或間接地和爹爹有關。

佛佑有時也在想,是不是真的呢?

妹妹宜佑出生時,爹爹那麼開心,人都說這個名字就是官家垂青的象徵。至於佛佑、神佑呢?誰不知道現在這位趙官家最不敬這些神佛,金粉都為充軍費不知颳了多少。

妹妹宜佑出生前有“宜佑門託孤”之事,有“堯山之戰”,出生時大赦天下。至於佛佑、神佑呢?她們回來時,官家連見都不忍見,託付給了吳國舅的府邸上,她們的到來,象徵的是靖康國恥,摻雜的是幾近一門闔喪的哀慟。

佛佑一直都沉浸在不安中。她剛開始怕“爹爹”這個人會和她見過的那些漢子一樣兇惡,後來明白過來,又害怕爹爹會真的厭棄她們,又後來宜佑出生了,她知道她的擔憂成了真,也證了偽——

爹爹是真的疼愛宜佑,但是他對自己和神佑也很好。他會很有耐心地溫言哄神佑,讓她逐漸忘記腦海中印下的可怖記憶;會記著自己愛看書,從不忌諱她是看《貞觀政要》還是風月傳奇。

佛佑經常在想,爹爹疼愛宜佑,那爹爹對她和神佑呢?她覺得不是疼愛,後來她明白是憐惜。佛佑起初並不明白這種感情,但是並不妨礙她利用爹爹的憐惜,一點點地試探。

她喜歡拉著神佑纏著爹爹,她生怕爹爹會再拋棄她們——這個“再”不知是因為她極小時模模糊糊的記憶、北國數年的漂泊還是宜佑的對比,也許兼而有之。佛佑幾乎是下意識地讓爹爹注意到她們的存在,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和爹爹在一起總是比和潘、吳娘娘在一起快活的。

爹爹帶她們按照趙相公獻上的《東京夢華錄》出宮尋吃食,途中佛佑細聲細氣地問東問西。有時爹爹答不上來,便會側頭看向楊統制。都說聖明燭照,可她每每此時總覺得楊統制似乎知道的比爹爹還多,眼睛一亮看過去的時候,楊統制會不動聲色地往爹爹身後退一步。

爹爹還帶她和神佑、宜佑看火藥,轟隆一聲炸得宜佑大哭不止,神佑驚惶不已。而佛佑睜大了眼睛,注意力飄向了爹爹。她覺得爹爹為這個有一種隱而不宣的得意,於是回去後拽著爹爹的袖子問為什麼會響那麼大聲。爹爹果然大感興趣,滔滔不絕地講了好多。佛佑大半聽不懂,後面更是迷迷糊糊,但她還是熟稔地“啊!”“哦!”“這樣呢!”,有時她往旁邊不經意地一瞥,總能注意到吳娘娘捧著書,滿面的欲言又止。

但生活總不是愉悅的。

爹爹將應祥——也就是岳雲定為駙馬後,嶽公帶著“精忠報國”的大纛騎馬穿大內出宣德樓,跨御街而歸,當日大內上下都知道了這些事。宮人們向她善意地謔語恭賀,她已經被傅姆教了幾年,讀了些書,知道是什麼意思,於是她溫婉端莊地頷首微笑著,心下卻驚惶無措。

爹爹是厭煩她了嗎?為什麼這麼早就定下她的“去處”?這個岳雲會不會很兇惡?聽說有志向的人都不願意當駙馬,那他是沒本事的閒漢還是會怨憎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會不會像那些漢子對大娘娘、對姊姊姑姑們那樣對自己?

佛佑沒有問,七八來歲的她甚至沒有露出惶恐害怕的端倪,因為這是爹爹的決定,爹爹是救她回來的官家。她是長姊,要當最符合公主閨範的爹爹的大女郎。但是很快,佛佑擔憂的事又來一件,她立刻就顧不上這頭了。

失節。

這事兒其實一直都有人說。為帝者虜,為臣者降,為妻者辱,這些當死的沒死,又被接了回來,本就受人嘀咕。唯獨她與神佑去時一兩歲,返時不過五歲,生母大娘娘、姜娘娘又都薨於北,無人敢嘀咕官家的女兒。

可是這一回,佛佑卻聽見人說,爹爹是不滿的。

二聖致天下如此還能被恭恭敬敬地當做牌坊,世家望族不過賓客似的在金國待了半年就是忠貞國士,妃嬪公主們錦衣玉食,被俘虜也起碼能勉強活下來度日,歸來後好吃好喝大房子,連伺候的人都一應俱全。

而那些百姓呢?男丁被殺,婦女被辱,多少衣食無憂的孩童失怙後成了乞兒,多少闔門俱喪的女子成了妓子,多少白髮人眼睜睜地看著子孫死在眼前……憑什麼啊?君父是趙家百來人的君父嗎?是宗室皇族、仕宦名門的君父嗎?紹興中興,是黎民蒼生的君父啊!

那些啼哭不止的南歸妃妾有什麼可哀怨的呢?她佛佑、神佑眼睜睜地看著母姊被辱,有什麼資格被憐惜呢?

佛佑不知道,佛佑終於忍不住了。她不顧宮人的攔阻,厲聲叫馮二官把她帶到爹爹射箭的地方。她對著滿面愕然的爹爹淚流不止,斷斷續續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是不是早該死在北方的。

話裡的感情七分真三分假,她惶恐是真的惶恐,恨也是真的恨。

佛佑第一次發現她是真的會恨的。她當著諸班值和沒來得及退的近臣問爹爹,什麼才是對的?三四歲、七八歲的龍子鳳孫們自殺是不是才能稱善?大娘娘、姜娘娘她們是不是一開始就自盡才算完美?是不是二聖諸王那後院裡當金絲雀豢養的數千女子既要婉轉悅媚於上、還得粗茶淡飯為國出力才能被同情?究竟需慘烈到何種地步,才能被人毫無芥蒂地憐惜?

爹爹大怒,後來藍大官整肅了大內宮人,楊統制查訪了流言。

佛佑最後問爹爹:“您會不要我和二姐嗎?”

爹爹俯身摸著她的髮髻,微微嘆了口氣說:“怎麼會不要呢。”

她那一瞬間想起哀切悽惻的大姊姊,淚水無聲卻洶湧地掉了下來。

自那以後,佛佑便愈發像閨範閫則裡那些美好的辭藻一般。她和神佑都能敏感地體貼到別人的情緒,而神佑只是小心翼翼地內斂避開,她卻試探著利用。她更喜歡大媽媽和吳娘娘,但也逐漸能聽韋媽媽和潘娘娘閒話一下午,彷彿很感興趣似的。

而後,她還見到了傳說中的岳雲。

宮內的娘娘、傅姆們大抵是不同意的,班值近臣們也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可爹爹說無妨,佛佑便和岳雲相處了一下午。她曾問過爹爹,爹爹猶豫了好長時間,說他可靠有武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