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遠立即想起湯姆辭職時來找他,談起這個專案的善後吞吞吐吐,極不自然,最後交給與他有染的肖南,自然是出於安全性考慮;又想起吳平在離開銘記傳媒後神秘莫測地說,如果湯姆不夠義氣,遲早會讓他身敗名裂。這些場景像電影鏡頭一樣,在腦海裡一一閃過。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兒。
**哥們兒說:“那專案是你們兩位融的吧,現在怎麼善後啊?這個案子就是一個徹底失敗的案子,值得我們學習啊,活生生的教材。”他有些幸災樂禍。
秦方遠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現在是自由人了,天要下雨孃要嫁人,隨它去吧!”
石文慶則不屑一顧,他大嘴一咧,說:“那有啥呀,媒體都幫俺們總結了:IDG資本投精英教育,黃了;德同資本投東方標準,崩盤了;軟銀賽富投華育國際,也失敗了;啟明和SIG(海納國際集團)投巨人學校、凱雷投北科昊月、凱鵬華盈投資匯眾的遊戲學院,全打水漂了來……投資十個失敗八個,是常態,那才叫風險投資呢。”
3.不能上市,那就期待被併購
張家紅被VC們集體起訴,要求執行對賭條款。張家紅請的代理律師說,國內並不支援對賭條款,無正當起訴理由;並且公司在開曼群島註冊,中國法院存在管轄權問題,以此拖延訴訟程序。
張家紅一直在尋找一個人,那就是前CFO李東。她一直認為在VC與創業人之間發生的矛盾上,李東起了很壞的作用,打算讓李東身敗名裂,不得就業。
當初收購焦點傳媒高溢價一事,李東也是當事人之一。張家紅心想:反正和投資者撕破臉皮了,他們也抓不住確鑿的證據,能奈我何?她唯一懊悔的是當初與焦點傳媒交割時為什麼不拉上秦方遠,而是叫上李東,CFO可是VC們推薦過來的人啊!她至今也不明白當初做出這項決定的決定性因素是什麼,自己罵自己是鬼使神差。
李東從北京消失了,張家紅動用了所有資源都沒有找到他。他換了手機號,搬出了原來的房子,房子放給房產中介對外出租了,也基本上斷絕了與和張家紅熟識的人及銘記傳媒所有同事的聯絡,以免生出事端。自從那次南鑼鼓巷小聚後,秦方遠也找不到李東了,自己忙著錢豐和湖北大地的事情,也沒有太多的時間想起同僚們。非常滑稽的是,李東離開銘記傳媒後上班的地方,就在距離東方廣場一街之隔的北京飯店,也許正應了“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那句古訓。他做了一隻私募基金,這是許多日子後,秦方遠從**回北京出差時偶然聽到的。其實資本這個圈子,本來就不大。
VC們一直沒有善罷甘休,民事起訴不成,就打算提起刑事訴訟。基金裡鬧得最厲害的當屬洪達開,雖然是跟投,畢竟是他晉升基金合夥人後投資的第一個案子。這個東北漢子性格暴躁又疾惡如仇,在VC們碰頭會上嚷著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VC們同意由洪達開牽頭處理這件事情。
他們聘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投資人共同支付了100萬元,查出張家紅在採購液晶屏、採購和田玉上存在挪用資金和職務侵佔的證據。至於焦點傳媒收購案,他們透過各種辦法去找焦點傳媒前老闆,就是後來成為銘記傳媒董事的楊總,他一口回絕了,說絕無洗錢牟利之事。唯一的辦法就是期待著焦點傳媒前高管們內訌,但這樣的期盼也成為鏡花水月。據說楊總和熊副總他們一撥人又開始新的征程,殺入團購領域。還是熊副總跑到北京來找老嚴看能否融資時洩露的訊息:我們在做團購網站了,我們不想上市,期待著窩窩團、美團網或者糯米網的收購,被併購比IPO來錢快,收益高啊!
他們這是從銘記傳媒收購中嚐到了甜頭,等待併購也不失為資本市場的一個出路,唉,這就是中國的現實。老嚴在給他們轉述的時候,感慨不已。
律師們拿到了部分證據,他們認為,即使只有這些證據,應該也可以把張家紅拿下。洪達開堅持向公安部門報案。雖然公安部門立了案,但還是不了了之了。這讓投資人大受打擊,不敢輕舉妄動,徹底放棄了扳倒張家紅的企圖。
正所謂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VC們開始尋找下一家投資者,他們的如意算盤是能退就退,即使只有入股價的五折也要退出,這是止損的辦法。
張家紅接招說,如果投資人給她一定的獎勵,她願意從中斡旋,按照投資人進入時候的價格賣給國企。投資人當然大喜過望,他們又聚攏在一起。自從上次想透過公權部門扳倒張家紅未果後,他們徹底相信出售給國企是最好的出路,而張家紅有這個能耐。
4.磨難是男人的財富
秦方遠休息了接近半年後,他思慮再三,打算重回華爾街,甚至考慮從最基礎的崗位做起。轉頭看回國的這段時光,就像做了一個夢,只是這個夢太長了。這個夢,不是噩夢,也不是美夢,人從夢中醒來後,身體疲倦,但頭腦清楚。他打算竭力把這個夢從人生回憶裡抹掉。
他給遠在紐約的遊蘇林寫了一封電子郵件。在郵件中,他簡要陳述了回國兩年的榮辱得失、酸甜苦辣,他幾乎以定論的語氣說,我現在有一種嚴重的心理障礙,總覺得別人的任何話都是假的,每句話都要琢磨半天,總擔心話中有陰謀,隨時會掉進陷阱裡。我知道這是種病,我很困惑。我承認自己有錯,在向投資者提供造假資料的事情上,我是參與者之一,也許有些人說這是慣例,甚至說是潛規則,但我於心不安。
這是秦方遠第一次向一個年長者吐露這種心聲,雖然平日裡外在的表現是寵辱不驚,與石文慶他們一起聲色犬馬,靜若處子動如狡兔,但是這種心理障礙日漸成為他陽光外表下的一塊陰影。
這也是他回國後跟遊蘇林的第二次聯絡。第一次是剛回到國內,安頓好後給他打了一個電話,那時躊躇滿志、意氣風發。這次,他都沒有給他打電話的勇氣。
遊蘇林回郵件了,針對當前的資本市場,他談到了一個趨勢,就是從新興市場撤資成為當前投資者的主流選擇。過去幾個月內,全球投資者開始從新興市場撤資,回到傳統上被認為最安全的美國。他歡迎秦方遠回到華爾街,如果回不了大投行,可以去他所在的FT投資公司,他當竭力推薦。
在郵件結束之際,引用了子貢問政的故事。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秦方遠醒悟了,是的,價值觀比生命更重要。他很感動,這個與自己無慾無求的師兄,總是能給他一種力量,即使這種力量僅僅是精神層面的,也足矣。
有道是禍兮福所倚,正在秦方遠著手回美國華爾街之際,他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這個電話把他回華爾街的計劃給破壞了。電話是一家外資獵頭公司打過來的,對方很瞭解秦方遠的情況,秦方遠也知道這家獵頭公司在美國頗有名氣。獵頭公司推薦的是一家著名的投資銀行,他們在**的亞洲總部招聘一個高階管理人員,對這個人的要求是熟悉中國資本市場。
獵頭公司直接聯絡他的是中國區總經理,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對方約他在東方廣場見面。秦方遠聽到“東方廣場”這四個字,有種本能的抗拒,他拒絕了。這個老闆耐性好,很爽快地改了見面地點。見面時間比較短暫,秦方遠還未開口,這個老闆就直言不諱地告訴他,是客戶直接點名要的他,至於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你有過中國區域的融資經驗吧,或者是你在華爾街的從業經歷。“這應該是我替客戶獵的最有效率的一個案子。你可要珍惜,這個崗位得有多少人盯著啊,你這麼年輕,還是空降。”
秦方遠回來後,覺得這個人所說的職位和待遇嚴重不靠譜兒,與事實存在巨大的差距,他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怎麼可能是他?應該是在誆他吧?但又何必如此折騰呢,有這個必要嗎?他在心裡幾乎把這個機會給判了死刑。
第二天,獵頭公司的女老總打電話過來,說那家投資銀行的亞太區負責人來北京了,專門要約見他,實際上就是面試。
面試地點是中國大飯店一層大堂的咖啡廳休閒區,三三兩兩的人在閒聊,顯然環境比較輕鬆,像是刻意安排似的,沒有選在一個安靜、肅穆的辦公室或總統套間裡。
獵頭公司的女老總出來迎接秦方遠,把他引到咖啡廳右後方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面試官五十多歲,瘦高個兒,高挺的鼻子,有著猶太人的特徵。他遞給秦方遠一張名片,上寫他是這家投資銀行的亞太區總裁,叫David(大衛)。從秦方遠進門,David的臉上一直掛著微笑。
兩人用英語寒暄一番,就進入了正題。秦方遠上來就是一個大大的問號:“不好意思,我想知道,為什麼選擇我?”
David喝了口蘇打水,用戴著戒指的右手像敲擊鍵盤一樣輕輕敲擊著桌子,表情很輕鬆。秦方遠這個不合時宜的突兀的問題,早就在預料之中,他微微一笑,說:“是森泰基金推薦的。”
秦方遠幾乎跳了起來:“怎麼可能?!”
他腦海裡立即浮現出的不是託尼徐,而是於巖,那張清秀的面孔上有一雙清澈的眼睛,看他的時候由崇拜到曖昧再到愛,最後變得極度失望和怨恨。一摞資料摔到他臉上的那個場景讓他羞愧難當,一輩子都難以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