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卿,你有惑嗎?”
馬自強默然不語。
朱翊鈞放過他,又看向大理寺左少卿李幼滋:“李卿,你有惑嗎?”
李幼滋嘆息:“陛下,臣亦有所惑。”
朱翊鈞點了點頭,沒再一一問過去。
他似感慨,似抒情:“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
“本以為朕開了經筵之後,諸位飽學之士,便能為朕解心頭之惑。”
“可朕初開經筵,便有幾位先生爭執不下,朕都覺得言之有理,更是不知何所從。”
“這隻能說明,朕才智不足,無法分辨。”
“朕回宮後,愈發沮喪。”
“又想到了政事上,譬如一人彈劾,一人抗辯,朕才智不足,又該何所從?”
“譬如六月白虹貫空,有給事中上奏,說這是朕不德之預兆,亦有御史說,此乃天降祥瑞,朕又何所信?”
“此外種種,譬如地方情事、百姓現狀,眾所不一,朕又該怎麼辦?”
一番話發自肺腑,直教人無言以對。
眾臣紛紛下拜請罪。
朱翊鈞虛扶眾臣,搖頭道:“這是朕才德不足,豈是諸位肱股之臣的罪過?”
“所以,朕不得已,學著刑部斷獄的路子,自己心中有了個章程。”
“也就是所謂,萬事以‘明證’為主。”
“就像這善惡論,並非朕想為諸學派定統,只是適逢其會,找到了明證,這才發自內心,願從陶卿所言。”
陶大臨便是在經筵上堅持性無善惡,後天所成。
朱翊鈞看向陶大臨,微微頷首。
陶大臨還在低頭請罪,頭埋得極低,一動不動。
這事情很複雜,至少是涉及到心學內部爭端,往大點說,還涉及到心學與理學的爭端。
再大一點,則是諸子百家源流之爭。
更大一點,則是皇帝要搶奪釋經權。
至少在馬自強看來,這經學裁判的位置,萬萬不能留給皇帝。
他悶悶道:“陛下,‘明證’也未必是‘明證’。”
刑科上,有偽證一說。
那麼究竟是明證,還是偽證,這還不是靠皇帝一張嘴?
說白了,不就是在搶奪釋經權?
朱翊鈞聽了這話,終於心中一笑,終於,馬自強總算是落入他的話語節奏中了。
他要爭的,自然不是什麼經學道統,也不是要爭做這個裁判,更別提其餘什麼亂七八的聖王一體,定統官學。
這些封建經學,可以作為資糧,但決不能作為地基。
他要另起爐灶!朱翊鈞要的事情,反而就是明面上的東西——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