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與高儀繼續解釋道:“若非朕出巡一趟,親眼目睹草場情弊,又哪裡知道馬政被石茂華那廝敗壞到這個地步?”
“又哪裡知道兵部、五軍都督府、白蓮教、夷人,亂七八糟的都裹在一起了?”
“有些事,朕到底是不能再放手給部院了。”
“朕將兵部交給石茂華,他是怎麼回報朕的?若是當真按他去年的舉薦,讓羅鳳翔補任兵部尚書,不出十年,這些人恐怕就要去邊藩找出朱充灼第二了!”
高儀聞言,不由默然。
中書舍人偷偷打量皇帝的眼色,暗道皇帝好快的入戲,私下裡就直接進入借題發揮的狀態了。
所謂找出朱充灼第二,不僅是指有人要迎奉宗室稱帝,更同時指代了勾結外敵。
當初嘉靖年間,世宗糾治不法宗室。
代藩有朱充灼其人,好聚兇徒,作姦殺人,大同劉知府欲懲治,反遭其綁架搶劫,一番凌辱。
世宗皇帝聞訊後,立刻“詔奪其祿”,自然而然地,朱充灼便“心懷怨望”。
恰好其人收納的亡命之中,有一白蓮教教徒,名喚次仲太,見縫插針勸朱充灼謀反。
雙方一拍即合,謀劃了一出“開關大同,借兵韃靼,起兵稱帝”的戲碼。
朱充灼不僅遣白蓮教去勾兌韃靼“約奉小王子入塞”。
甚至製表宣傳“我朝太祖膺天命,借元祖江山一百五十餘年,此命我祖與元祖約誓暗定在金匱。南朝天分至今已享一百七十餘年,當復幽都以為臣民之主,改日月以定乾坤。”
赫然是打出來“反明覆元”的旗號了!
朝廷內部的反對派、民間猖獗的邪教、暗中勾結的外敵……這些成分要素,可不就是跟如今石茂華案如出一轍?
再加上如今五軍都督府右都督劉世延當街謀反,衝撞聖駕。
成例在前,切身威脅,皇帝要為以後安危計,親掌兵事,誰有立場說個不字?
王迎選看著下方還在負隅頑抗的劉世延,心中止不住升起一絲譏嘲,這種廢物勳貴,果真只有做棋子的份,無論是反賊,還是皇帝,都是輕而易舉玩弄於鼓掌。
說話的功夫,房門從外往內被推開,李進綁著一人押了進來:“陛下,前院擒獲了白蓮逆賊,誠意伯府三房子第,五軍營練勇參將劉豸。”
朱翊鈞回頭看了一眼。
五軍營劉豸,是誠意伯劉世延的侄子,萬曆元年,本來還是一營主將,官至右副將,因在營中鬥毆,被皇帝抓了典型,貶去負責早操。(88章)
看來是早已怨憤在心,否則也不會跟白蓮教裹挾在一起。
朱翊鈞很快收回目光,隨意道:“正好,一併給誠意伯送過去團聚罷。”
他用下巴朝李進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木盒——這是早就備好的。
末了,又嘆了一口氣:“可惜,還差個孫子。”
李進正要去取木盒,聞言只得先彎腰告罪一聲:“陛下,奴婢無能,劉萊臣為土蠻汗所收留,想逮拿其人,恐怕還需多花費些時日。”
無論是民間隱姓埋名,還是逃往朝鮮、吐蕃這類藩屬,東廠都能將人找出來。
但涉及到土蠻汗,就當真無能為力了。
朱翊鈞搖了搖頭,沒有深究,擺了擺手:“別招惹土蠻汗,先就這樣吧。”
如今的土蠻汗可跟七年前不一樣了,這七年裡越發壯大。
三年前,土蠻汗在草原上組織了一場六萬人參加的忽裡臺大會。
不僅任命了六大執政——察哈爾萬戶阿穆岱洪臺吉、內咯爾喀巴林部首領偉徵蘇巴海、鄂爾多斯萬戶庫圖克臺徹辰洪臺吉、永謝布萬戶諾木達喇諾延、土默特萬戶扯力克洪臺吉。
甚至還頒佈了《土蠻汗法典》,涉及官制、婚姻、法律、財產,林林總總。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割據政權了!這是建制!
更有甚者,韃靼甚至在謀劃皈依藏傳佛教,用信仰彌合左翼、右翼的裂痕。
去年,阿勒坦汗與土蠻汗達成了默契,前者率領右翼貴族及部眾八萬餘人,去了青海仰華寺,與藏傳佛教格魯派領袖索南嘉措談判了七天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