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30,大家還沒有起床。承美就已經將行李收拾妥當了。破洞的襪子、薄的不能在薄的睡衣、油乎乎的塑膠梳子、快要用完的牙膏全部裝進一個黑色的袋子裡準備馬上出門扔掉。同一個時間裡,尹慶善正對著鏡子像模像樣、塗來抹去的化著並不精緻的妝容,紅彤彤的臉上始終帶著孩子氣的微笑,就像鏡子裡映出來的不是自己,而是久別重逢的朋友。
“媽媽您動作快點、快點啦!”
承美提高嗓音提醒了好幾次,當她站到媽媽身後時,媽媽停下手裡的眼線筆慢慢轉過頭,大大的褐色眼圈、如人偶般浮誇的粉紅雙頰、火紅的朱唇,眉間還有兩道用厚厚的粉底也蓋不住的縱向皺紋、她的髮絲無力的癱在脖頸像一堆亂草,發頂隱約之處似乎還有很多像雪一樣細碎銀亮的頭皮屑。承美稍稍怔住片刻,拼命忍住想要發笑而不斷上揚的嘴角。
“哎呀,你那麼急著催我幹什麼,又不是攜鉅款跑路。”
尹慶善被承美推推嚷嚷著,緩緩穿過空蕩蕩的走廊,徑直來到煜誠媽媽的病房前,還沒來得及敲門,便迎上熱著稀粥從開水間往回走的煜誠的臉,承美癱在那裡,彷彿一直被賬幕罩著的漆黑目光裡蕩起淺淺的漣漪。但不過短暫的一瞬,流露出些許情愫的承美的表情旋即變得文靜起來。
“阿姨早。”
聽到承美的客套話,煜誠媽媽立刻放下手機,撇撇嘴笑著迎了過來。
“呦,是你們來啦,怎麼這麼早。”
承美扶著尹慶善靠著病床坐下,便低頭靜靜的看著煜誠媽媽。
“聽鄭代理說阿姨您今天出院,我們就過來了,希望您趕快好起來。”
煜誠媽媽摸著承美柔軟的手,滿意的點了點頭,再次笑了笑。彷彿是掌管笑容的螺絲鬆了,那笑容就像沒有粘性的飯粒一樣乾乾巴巴的。
尹慶善如變戲法一般從身後變出一朵玫瑰遞給煜誠媽媽。
“親家母以後要常來我們家玩啊,我們一起打牌,一起聊天,不過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搞那種惡作劇了。”
說完這句話,尹慶善應該笑才對,然而怎麼努力也笑不出來。或許她已經意識到出了醫院的門和親家母再很難有再見面的機會了,因此她的鼻子紅紅的,不由得有些喉頭哽咽。煜誠媽媽似乎很吃驚,盯著承美和尹慶善來來回回看了好久。
“哎呀我說老姐姐你也真是,好吧,我答應你了,只要我們來安城就第一個去找你。”
尹慶善嘴巴緊閉,抽了抽鼻子,為了忍住哭泣而不由得下垂了嘴角。承美將手插在口袋裡,用手肘輕輕推了推尹慶善的胳膊,然後一邊敦促媽媽往門外走,一邊含蓄的對煜誠媽媽說。
“那阿姨您多保重身體,我們就先走了。”
煜誠媽媽端正的倚靠在床上不動,微笑著注視漸漸遠去的承美。一次,兩次,煜誠回頭看向媽媽,坦白的說,那是第一次煜誠看到媽媽深深動容的樣子,哪怕是對珠鉉、對宋氏心存不滿的時候,她的神情都沒有絲毫變化,說話的語氣也很平靜。然而此刻,看著承美攙著媽媽漸漸走遠,煜誠媽媽的眼睛裡卻充滿了掩飾不住的失落。
“我越看越覺得那位母親可憐,雖然她得了痴呆症,但能感覺到她從前是個很溫暖的人。那個姑娘人也不錯安安靜靜的,對母親的好我都看在眼裡了,現在這年頭這麼堅強又孝順的女孩很稀有啊,我的孩子們要是能有人家姑娘的一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