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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江梅已破南枝 2

邊驛忙低頭道:“我知道了。”說罷,他眼神往屋內一掃,看見了被自己用過了遺棄在一旁的繩纏流星鏢。

趙佖沒有接觸過驚鵲和鳴蟬,對於他們所練的武功只是粗略地瞭解了一番,問過陸時萩是什麼原理,陸時萩隨口一說,他也就隨便聽聽,只知道是會使人產生幻覺,至於是怎樣的幻覺,怎樣置人於死地,又不甚清楚了。突襲發生得太快,他一時間來不及反應,這些蝙蝠的攻勢迅猛,又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等一等。不對。這些蝙蝠太奇怪了。平白無故大白天飛來這樣多的蝙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不尋常的事情必定有它產生的原因,譬如有專人飼養,又譬如根本就不是真實存在的。

是幻覺。

趙佖立刻轉頭去看鳴蟬之前所在的地方,然而那裡是黑壓壓、黑壓壓的一片朝著自己蜂擁而至,是一團濃重而迅捷的烏雲,那正是蝙蝠的出處。趙佖想起來,剛才他在斬斷蝙蝠翅膀的時候,確實也聽見了那隱約的金屬的聲音,這聲音並非由他耳朵所聽聞,他的耳朵亦被幻象矇蔽,聽到的是蝙蝠的鳴叫,而感知到這一切的是他的肢體,他的手,他的劍氣刀光在和它們接觸的時候,產生了只有刀刃相撞時才會出現的輕微震顫。

細不可辨,然而也足夠讓他識破這一切了。

既然是武器,那就好辦。

沒有武器是真正能夠做到綿綿密密永無止境地攻過來的。如果用力平均,千絲萬縷的銀針齊齊地扎過來,也不過是變作一個平面而枉費了功夫,武器的攻擊用力點必定是有所側重的。

至於使用流星鏢的側重點,都已明明白白地寫在他的攻擊方式上了。

流星鏢一輪的使用量一般不超過二十枚,在精疲力竭的狀態下大概只有十枚,加上渾身疼痛,真正可能攻到他要害的只會更少,而在這一群蝙蝠之中以以這為首的四隻為最大,它們的飛行軌跡是弧線形的,是從低處往上拋。

而別的蝙蝠都是懸浮在半空,隨著這幾隻大蝙蝠朝著他的方猛撲,獠牙雪亮,而只有以流星鏢為本體的幾隻大蝙蝠的牙齒泛著刀刃的寒冷銀光。

趙佖抬起另一隻手,著力點由之前的扇子一點改換為五指,他的指尖似乎隱隱約約泛出雪亮的白,他朝著飛來的蝙蝠,以彈琴似的手法,如高山流水一般輪流點過去。

指尖的氣流觸到第一隻蝙蝠,只聽得嘰的一聲慘叫,它從牙齒開始碎裂,一直碎到喉嚨和腹腔,它的五臟六腑被撕碎成千片萬片血肉模糊紛紛揚揚墜落下去。

第二隻蝙蝠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已經初次有了金屬的喑啞刺耳,從動物的哀鳴變作了失去了一點生命的詭異聲響,它的身體碎得粗糙些,是比之前更尖利的一片一片,黑紅的反面竟氾濫出明亮的光澤,彷彿它的身體在死後便立刻變得堅硬了。

第三隻蝙蝠被擊中的時候,蝙蝠已然少了大半,趙佖的眼前從渾濁的濃黑變成了半透明,蝙蝠被擊中,破碎成熒光閃爍的千片萬片,尖銳得要戳他的眼睛,他再拿手拂過,那尖銳的碎片再度破碎,變作星辰銀河一般的鱗粉。他的餘光已經看見了垂死掙扎的鳴蟬,他雙手竭力擺動如操縱木偶,驟然想起不甚遙遠的過去,只是幾年前罷,陸時萩是將他們從集市上帶回來,說是兩個街頭賣藝耍木偶戲的小鬼頭,帶回來給申王殿下看一看,希望殿下大發慈悲不要殺他們。而自己隨口說道,這戲倒是有趣,可是我這裡留不得沒用的人,送去學點武功倒還勉強能一用。陸時萩道,學了武功回來,怕是再不能給殿下表演了呢。

啊,怪不得他們的武藝這樣壞,唯一精通的只有他們的老本行,原來只是為了混口飯吃,為了活著。

——蠢貨。趙佖想。陸時萩唯一腦子不清醒的時候就是把這兩個會反水的廢物帶回來,早些殺掉,也不會搞出這樣大的動靜,還只死了一個本來就該死的小桃。

然而他又因為自己輕易破解了這等幻術,甚至只是在幻覺之中就找到了解決的方式而倍感歡悅,他的愉快使他臉上的肌肉也繃不住,他再一次露出猙獰微笑,要在他面前擺出鏡花水月,是必然要被無情地砸碎的。

只剩下最後一隻蝙蝠了,他的笑聲漸漸變大,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歡愉了,他要親手將這個幻境砸得稀巴爛,在這摧毀之中他能夠獲得前所未有的快樂——先是這個幻覺,再是他的命。

——破!

趙佖閉上眼睛,用自己的耳朵聽到了那清脆的鐵器爆裂之聲,是薄薄的一片流星鏢,碎作了千片萬片,是春回大地時候破碎的冰山,是用盡心力守護了一世卻終至於粉身碎骨的琉璃,是正在飛舞卻撞在飛馳的馬車之上的薄脆的蝴蝶,是一聲絕唱,是最後一點反抗的失敗,是他的快樂的源泉。

他朝著鳴蟬走過去,他的步伐很堅定且自信,以至於他的每一步都讓地面塌陷,留下一個又一個詭異的坑坑窪窪。鳴蟬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再度揮舞起流星鏢來,趙佖卻搶先一步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將他提起來,左手掐著他的脖子,右手按在他的肩胛骨與脖子之間,全身真氣慢慢往右手處運,他看見鳴蟬眼中深不見底的恐懼,目瞪如珠,兩腮凹陷,活似一具骷髏。

“你可真像一隻小鳥,毛都沒有長全。”趙佖衝著渾身顫抖的他,笑道,“我決定要把你的翅膀扯下來了,驚鵲。”

鳴蟬道:“我是鳴蟬,申王殿下。”

趙佖道:“哦?無所謂。”

說罷,趙佖右手忽地暴動,鳴蟬慘叫一聲,他的慘叫聲猶如蝙蝠的驚呼,猶如流星鏢的破碎,猶如幻覺的崩塌。侵襲了他全身的幻痛在消失,他的疼痛似乎少了一塊實體,因為——趙佖對著他的手臂一撕,直接將他的一整條左手手臂連皮帶肉地卸了下來!

鳴蟬目光呆愣渙散,他覺得自己此刻的眼神可能與驚鵲那個傻瓜一樣可笑。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殘肢斷臂。它靜靜地躺在那裡,可他的左臂卻依舊隱隱地有些知覺。這樣的知覺存在於他的幻境裡,那個他自己創造的有蝙蝠和大蜘蛛的真實的夢魘,然而在此之前他只是一心想要創造鳥語花香的極樂淨土,神明都會在此休憩。這些都在他被送去習武之後斷裂破碎灰飛煙滅,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每一個哪怕是被保護好的人的頭上,他憎恨陸時萩將他送到這個地方,讓他飽受苦痛無法逃脫。他內力不足,怎麼也學不會武功,就只能研習不需要內力的暗器,然而還是不能使人滿意,到最後不得不將自己的幻境全盤托出,變作生存手段的一部分——何其諷刺。

鮮血讓趙佖興奮。趙佖看了看鳴蟬,道:“怎麼,很好奇嗎?沒見過嗎?”見鳴蟬漸漸地沒有了反應,他提著他半蹲下,在稀稀落落濃稠的滴落的鮮血之中蹲下,拾起鳴蟬的一條斷臂,將手指猛地塞進他的嘴巴,道,“你的手可真是靈活,怎麼就不好好學一學武術呢?”

鳴蟬口含自己的手,意識恍惚迷離地道:“我不……不喜……”

趙佖握住斷臂,猛地向他口中塞進去,指甲刮破他的口腔內壁和喉嚨,鳴蟬瞪大眼睛呆呆木木地一口血噴了出來,鮮血和唾液浸溼手臂,一縷一縷的鮮紅往下滑落。

他的脖子慢慢往下垂。

趙佖粲然笑道:“你昨晚沒有睡好嗎?怎麼見了申王殿下,是一臉瞌睡的樣子啊?醒醒,喂,醒醒。你醒醒啊,驚鵲,還是鳴蟬?無所謂。你要是再犯困的話,我就叫陸時萩把你們丟去荒山野嶺餵狗哦。我聽說,野狗喜歡吃人的下半身,尤其是不能控制住自己的人的下半身……”

鳴蟬在垂死之時,突然整個人彈了起來,是一記難以抑制的痙攣,以至於他的創口的血如同噴泉一般——這一次,這一次是真的了。他心想,申王殿下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了。是他罪有應得。

然而緊接著,趙佖也渾身一震,低下頭去猛烈地喘了一陣,抬頭道:“怎麼還有人呢?”

鳴蟬看見,趙佖的肩膀迸出血來。

簡直不真實。傷到申王殿下,簡直不真實。

就像是身處陸時萩所造的幻境一般。

如果說他們的幻境是假的,是花拳繡腿,是障眼法的話——陸時萩的幻境,就是真實存在的不合理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