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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羞見舊時月 1

“……我又欠了你一頓飯?”邊驛迷惘笑道,“林姑娘,我們以前……是有見過面嗎?”

林瓏愣了一下,摸了摸邊驛的腦袋,臉湊下去,閉上眼睛嘆了口氣,輕聲道:“沒有哦。你聽錯了。你待在這裡別動,我要上去了。”

邊驛卻抓住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道:“等一等……”

林瓏用力掙脫了一下未果,焦躁道:“別鬧了,沒有的事,邊大人!”

邊驛將她的手捉得愈發緊了,一邊喃喃道:“我現在有點頭疼。我想起一些事情。我見過你的。我真的,我真的見過你吧?”

邊驛第一次見到林瓏是在兩年前的霜月街。霜月街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有許多人的地方總免不了激烈爭執,那一天就是如此,在一家破敗的小酒館裡,兩人一言不合起了口角,恰逢又都是武林高手,一時間打得難捨難分。兩位都是高手,見招拆招一時半會也不會出人命,只是苦了周圍喝酒吃飯的人,然而最慘的還是老闆,人死不死不關他事,店砸了就是關乎他生計的大事了。

接到報案以後,葉朗星打了個呵欠,叫上了幾個小捕快和他一起去解決這件事,其中就包括邊驛。葉朗星已經當了很久的捕快,正逢倦怠期,什麼都不想做,而邊驛則是剛剛上任,充滿了強烈的熱情與正義感,激動萬分主動請命上前調解,道:“葉大捕頭,給我一個機會,我勸架可是很有一套的。我小時候,鄰居經常打架,每次都是我站在他們中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後他們都不吵了!”

葉朗星垂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其中的星辰被遮掩一小半,在睫毛構成的薄霧之下,微光輕顫,葉朗星把玩著自己鬢角的一縷黑髮,百無聊賴道:“你可別衝太前面,該出手時出手,不該出手時候就別說話更別動手,時時刻刻都認真辦事,是很容易受傷的哦。”

邊驛充耳不聞:“我每次都成功,這點葉大捕頭你放心。我很有經驗!”

葉朗星無奈地乾笑了一聲,道:“行吧,比我有經驗。”

邊驛沒說的是,他第一次勸架時候還只有七八歲,是乳臭未乾的小屁孩,鄰居正要打起來,看到一個小孩子過來,又不能對他下手,只得不了了之,臨走之前還要罵一句死孩子真不懂事。後來邊驛長大了,十幾歲了,失去了可愛小孩的權力,因此每次上前勸架總是免不了被當做愣頭青,在拳打腳踢之下翻滾過來,吵架的人解了氣罵他一聲龜孫子不懂事然後揚長而去。只是邊驛武功好,踢了他也不覺得很痛,反而覺得光榮,讓世界充滿和平充滿愛是他的榮幸。

遠離故鄉前往汴京,在名動天下的葉大捕頭手下當捕快,也是他最高興的事情之一,算是實現了夢想。這是他第一次和葉朗星一起出去,因此覺得必須要顯擺一下。

所以他到達酒館以後,也不聽前情因果,直接就衝上去,在兩人之間站著,手往兩邊一攤,喊道:“我們是汴京衙門的,你們別打啦!”

這下連葉朗星都覺得瞠目結舌了,他本來覺得困得不行,冷眼旁觀著這一切,準備等到他們吵得差不多了,讓他們對酒館的損失進行賠償,如果邊驛衝上去而吸引了兩位高手的火力,他還可以擋一擋;但是現在邊驛衝得太前面了點,他要救都救不回來;不過,邊驛初來乍到不知實力如何,說不定是個絕頂高手也說不準,不用太擔——

高手與普通人的區別之一就在於他們可怕的專注力,他們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可以做到心無旁騖,這樣才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能力專注力,將實力提升到最高的水平。比如現在,一人飛身至半空,對地面劈出一掌,目的是為了將另一人所設出的防禦陣型擊破,破壞他這幾乎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於是地面跟著遭殃,而同樣遭殃的還有邊驛。地板被掀翻,漫天沙塵飛起,碎片轟然爆開。

邊驛的身體處在這一掌的攻擊範圍之內,意識到這一次攻擊並不簡單的時候,他想要躲,然而拼盡全力也只是到了這一擊的邊緣,巨大的衝擊力拍在他脊背上,轟地一下,他噴出一口鮮血,感覺自己的骨頭幾乎是被擊得粉碎了,他渾身無力地倒在一邊動不了了,而兩人對於不會威脅到自己做事的東西是無視的,在另一人出手之前,葉朗星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從腰間抽出一根鐵索,往旁邊凳腳上一纏,向半空中一拎一旋一甩,凳子嘩啦一下飛過去,在內力的交匯點上嘭地一炸,轟!兩人同時大叫一聲往後方飛去,摔在桌椅之間,揚起碎屑。

“好了,兩位大俠。”英俊瀟灑的葉朗星清了清嗓,道,“打架也得注意損耗啊。桌子椅子加上牆壁地板,再加上傷到的人,這些損失可得好幾十兩銀子呢。據我所知兩位都是窮遊闖蕩江湖的,再打下去,你們可就要賠不起了。”

沒有什麼比錢更能讓人神志清醒了,兩位確實是很窮的江湖人士,人如果沒有錢,那講求的就是尊嚴和名聲了——進衙門可不是什麼好名聲,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還是花錢消災好了,因為沒錢,所以可闖的禍也不能太大。葉朗星給他們的這一記警鐘可以說是振聾發聵,何況平時衙門對於他們這些人已經算是睜隻眼閉隻眼,足夠寬容了。

於是他們趕緊停下,雖然暫時不想握手言和,但在態度上還是保持了一致,雙雙對葉朗星鞠躬道:“葉大捕頭,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葉朗星無奈地笑了笑,道:“兩位大俠,人家老闆也是要做生意的,你們這樣要是砸了人家的飯碗,人家可怎麼活?不如大家冷靜一下,先商量一下怎麼賠償,然後兩位要去哪裡做什麼,就都隨意,好嗎?”

兩人趕忙道:“是是是。驚動了葉大捕頭,也實在是很不好意思。”

事情是解決了,邊驛成為了唯一負傷的人,葉朗星捂著額頭,語氣嫌棄道:“你們誰帶他去治一治?事情沒解決,人反而是負了傷,真是個麻煩鬼。唉,剛來的小捕快,一下子死了,總歸是不太好。”

新人似乎總是理所應當地享受最好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在為未來持續的長久的苦難做鋪墊,讓他嚐到一點甜頭,被騙進坑裡之後再想回頭已經追悔莫及。似乎是強行塞給人一筆巨賬,讓他不知覺地花掉,在此後的時間長河之中又讓他一一償還。邊驛於是被送去醫館,醫館的大夫技藝不精,判斷他是落枕,開的藥與他的症狀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自然是毫無效果。邊驛捧著藥一瘸一拐地走出醫館,林瓏恰巧從旁邊跑過來,與他撞了個滿懷,結果摔倒的卻是邊驛。

邊驛坐在地上喊痛:“你你你怎麼力氣這麼大啊,嘶——”經此一撞,他好不容易恢復的脊背彷彿重新折斷,他痛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而林瓏重新站直,抱著手中剛買來的小飾品,狐疑地盯著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的邊驛,歪頭道:“你是想訛我錢嗎?我能有多大力氣,碰瓷也得看是什麼人吧?”

“什麼碰瓷?我邊驛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騙過人錢!哎呀,痛痛痛……”邊驛在淚眼模糊之中抬頭看林瓏,倒確實是一個長相柔弱可愛的年輕女孩子,於是也懷疑起自己,自言自語道,“怎麼回事,我不應該被你撞倒的啊……”

林瓏氣呼呼地準備走,聽到他疑問的語氣,突然又停下腳步重新審視他。感受到對方的目光,邊驛愣了一下,抬頭看見林瓏正盯著自己,頓時面紅耳赤,一把火從下巴燒到耳朵:他還沒被女孩子這麼直勾勾地盯過呢。然而林瓏只是在瞧他的傷口,然後乾脆蹲下來,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捏了一捏,道:“痛嗎?”

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樣的動作是要引人側目的,在看客銳利的眼光之中,邊驛窘迫得無地自容,恨不能找個地洞往下鑽,他紅著臉道:“我傷的又不是這裡,怎麼會痛!你放開我……”

話音未落,林瓏的手稍微往他後背處一靠,對準他的骨頭又是重重一按,這下邊驛是痛得目眥盡裂,伸直了脖子慘叫起來了,痛的時候可顧不上來往行人的異樣目光了,他只在乎自己的命——怎麼可以這麼痛,而且不是因為懲惡揚善而痛,他覺得很虧,於是感覺更加不適,他有點憤怒,大聲道:“你幹什麼……啊。”可是他一大聲,就牽扯經絡骨頭,於是聲音驟然降低,像是服了軟一般。

林瓏見了他這樣子,又是胸有成竹又是擔憂地蹙眉笑道:“你傷得很重啊,拿了些什麼藥?”沒等邊驛回答,林瓏搶過他手裡的藥看了看,很是不屑地嗤了一聲,起身道,“這點東西要能醫好你才怪呢。起來,去個人少的地方。”

邊驛臉一紅道:“啊?去……人少的地方?”

林瓏道:“想什麼呢,這裡人來人往的,我們擋道了,待會被人踢一腳都百口莫辯。”

邊驛道:“那是……哎喲,那是不對的,汴京衙門完全可以把這種人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