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初梨走進屋子的時候就聞到了這異常濃烈的血腥之氣。她的額頭髮燙,燒灼感從胃部延伸到咽喉,燒得她噁心乾嘔。
她之所以要到這裡來,一個原因是要救出邊驛,還有更大的一個原因是她實際上無處可去。逃離了這裡又能怎樣,逃到天涯海角趙佖都會把她揪出來,何況汴京此時已經封城,驚天動地的劇變在極狹隘的這一座城中發生著,誰都逃不出去。
“邊驛。”王初梨冷汗涔涔,強忍住眩暈感,道,“你在嗎?你還好嗎?”她抬頭看著這裡的家徒四壁,看著滿地凝血與殘破機關,恍若身臨夢中廢墟,夢中這樣的景象讓她恍惚,而在現實中見到這些,只會讓她覺得血液冰冷。那麼常年征戰沙場的哥哥,每天所見的都是怎樣的地獄?
沒有聲音只有迴音。王初梨確定自己把這不大的房間的四處都看過一遍了,她走來走去地重複道:“邊驛,你活著嗎?你被什麼壓住了嗎?”
她走過去,走過冰冷的地面,血液發黏地沾染在鞋底,她走過暗門的頂部的時候,突然聽到自幽深之處傳來人的呼吸聲。王初梨從未懷疑過自己的任何一點感覺,除非是自我欺騙,而此刻是意料之外,因此絕不會有虛假,她立刻警覺,回頭低聲道:“你在哪?”
林瓏仰起頭道:“初梨,我……”
可她剛一發出聲音,一雙手自她身後往前捂住她嘴,硬是將她的話生生壓了下去,林瓏瞪大眼睛,竭力扭頭往後看——得了,也不必多看,這個地方除了她和邊驛也別無他人,她只是奇怪為什麼邊驛被她這樣一捏竟然還沒有昏死過去,也不知是她功夫沒到家還是邊驛的意志過於強大:大機率可能是後者。
邊驛的手已是冰冷的,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做出別的事情了。林瓏於是沒有再試圖喊叫,她轉頭疑惑地看著邊驛,眼中寫滿了“你幹什麼”。
而邊驛在努力呼吸,大口大口地吞嚥空氣,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勉強說出下一句話。血沾染在林瓏衣服上。邊驛氣若游絲地,小聲道:“你沒聽到嗎……這麼重的殺氣,你要是出聲,絕對是會被發現的。”
林瓏提高了聲音道:“可是……”
邊驛道:“我現在……我現在沒法保護你啊。讓我休息一下,到時候,我會過去的。你不要去。”
林瓏看到邊驛疼痛又堅決的眼神,心情複雜地轉過頭,往上看了看,小聲道:“你恢復不了的。你一上去就被殺的。我讓你乖一點,在這裡待著。”她喃喃道,“王大將軍不是應該已經到了嗎,為什麼來的是申王啊。”
想到申王,她害怕得渾身發抖。她覺得王初梨的恐懼不但不會比她少,反而會比她更甚。越是接觸,就越是恐怖,越是戰戰兢兢,越是難以捉摸。申王簡直就是噩夢本身,待著血腥之氣降臨到人間的惡鬼。
王初梨渾身發冷。在邊驛發覺殺氣逼近的同時,她也覺察到氣氛的異變,彷彿是一塊寒冰驟然裂開,發出咯吱的一聲響,這細微的響聲一直蔓延到最深處,有著瀕臨崩塌的絕頂的恐怖——更主要的是,這怎麼可能,站在這裡的怎麼可能會是趙佖。
“我說初梨妹妹,你是這裡的地縛靈嗎?”趙佖溫柔地笑道,“好不容易有了逃走的機會,怎麼非要往這屋子裡鑽,你是覺得你的哥哥真的可以殺了我,還是懷念木先生和你在這裡幽會的時光啊?”
王初梨轉過身看著他,左手壓住右手手腕,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儘量平靜地說道:“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趙佖笑道:“因為我喜歡初梨妹妹呀。”
這句話像是一道閃電,從王初梨後背劈進去劈得痛徹心扉。這句話不啻一聲詛咒,因為疼痛她的心臟狂跳到喉頭,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心臟的狂跳之中,她的人她的精神大大地衰弱下去。她瞪大眼睛,搖著頭後退道:“我不同意。”
“沒關係,”趙佖道,“你同不同意,根本不影響我的選擇。”
他笑的時候是和善的,溫柔的,禮貌而疏遠的,是討人喜歡的,儘管這笑容之下毫無感情,是他堆砌的偽裝,對於熟悉的人更是危險的警告。他的整個靈魂性格與反應,幾乎無一處是安在正確的地方的,可偏偏他又擁有聰明的腦子和漂亮的臉,他的外在是優越的優雅的,他是溫柔的帶有劇毒的刺的。然而成為目標的人並沒有任何過錯。
“初梨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趙佖每往前走一步,王初梨就搖著頭戰戰兢兢後退,然而退的速度不及趙佖追上來的速度,趙佖大步流星地往前跨過來,王初梨自覺打不過他,正要轉身逃跑的時候,趙佖一把伸手扳過她的肩膀,往回一拉,王初梨就如同一隻軟弱無力的貓,被他拖了回來。
他的力量集中在手上,如同被鐵索拷住,根本無法掙脫。王初梨在這一瞬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緊接著,趙佖微微一鬆手,手立刻從她肩膀轉為揪住她領口將她一把摔在地上,她竭力將頭往前伸,才勉強沒有讓頭部受到過於沉重的撞擊,不至於一下子暈過去。然而在她仰面倒在地上,手肘撐住地面,又試圖翻身起來反擊的時候,趙佖一腳踩上她小腹,王初梨咬住嘴唇嗚咽一聲,眼淚奪眶而出,剛撐起的手臂一下子如同散架般回落到地面,整個人變成軟綿綿的一灘,能夠被揉捏成任何模樣。
趙佖重新將她從地上拉起來,這一次是扯住她的頭髮。王初梨虛弱而空洞地抬眼看到他,只見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是她捉摸不清的神情。隨後,她身子猛地一震,她瞪大眼睛,看著從肩膀扎進去的小小的箭——那是從地上隨手撿起的一支箭,是對付此前幻覺時候遺落的武器。此刻扎進她的肩膀,讓她流血了。
她聽見自己血流出來的聲音。像是春日裡第一塊堅冰的碎裂,再也無法停止。這聲音無限擴大,大到驚心動魄,大到她完全愣住,這簡直不真實。
她聽見趙佖抱住自己的時候,衣服摩擦產生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聽到趙佖的語氣溫柔,而在這溫柔的背後是惡魔的笑臉,趙佖湊近她的耳朵,臉貼在她冰涼的面龐上,低聲道:“你傷到我的地方,我一定會加倍奉還哦,初梨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