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黎眾,就是林清本地人,家下雖不甚富裕,但也算得上本地的書香門第出身,自本朝以來代代都出秀才,先帝在位時,一場文字運動,本無我傢什麼事,只因縣太爺身邊的師爺看上了我家一方家傳的青硯,幾次求我祖父,因是祖上所傳,我祖父沒有應允,幾次拒絕,可誰知那師爺是小人,表面一套背後插刀,硬說我祖父謝反詩有不臣之心,縣太爺是個昏黃糊塗的,聽了一面之詞就講我祖父父親下了大獄,家產全都抄沒了,我那時還小,倖免於難,也幸得先帝明君,及時止住了文字運動,府衙也發還了家產,併發文說我祖父和父親忤逆之據不足,無罪釋放,我家本不知是誰背後作祟,點數歸還家產時,重要物品唯少那方青硯,便知是著了誰的道,但是無憑無據,無門討要。這是也就作罷了。”黎眾說的真切。
“作罷了?那與你今日之事何干?”太后問。
“就在兩年前,我家的青硯現世了,是那師爺的兒子,因為家道中落,拿出了這方硯變賣,青硯一現世,我父便認出了,於是就上門討要,無奈那師爺家已成一方惡霸,我父幾次討要無果還被打了一頓,我祖父年邁,看兒子被打一口氣沒上來便沒了,我父也不久於世,沒熬過半年也去了,”說到這兒黎眾哽咽。
“啟稟太后娘娘,他講的這個事兒,我們好像聽說過,”較瘦農婦說道,說完又看向那胖胖的農婦,“李嫂子,你想想是不是?”
那李嫂子抓了抓下巴,仔細想了一會兒,用力點頭,“是有這麼回事,可是後來,不是說你家告到了府衙了嘛?”
黎眾聽有人知道他家的事兒,哭得更是傷心。
“我先是告到了縣衙,無奈那師爺家在縣裡盤踞多年,縣太爺都已證據不足退回了訴狀,小民無奈才越衙告到了府衙,知府老爺起初很是公正,也調閱了當年抄家的卷宗和物事記錄,確定有一方青硯,就在我家欣喜,以為遇到了在世青天,可誰想到,幾個月後等來的不是家傳寶貝完璧歸趙和壞人遭懲治,等到的反而是踏天大禍。”
“什麼大禍?”眾人都問。
“去年大旱,險些民變,朝廷鎮壓,一日卻衝進了我家裡,我兩位叔伯三位兄弟,還有全家上下老小一共三十多口全被抓走了,我當時外出在南方逃過一劫,後來回到家鄉聽媳婦的嫂子說,定的是民變首領忤逆朝廷的重罪,誅滅三族,說皇上開恩,只殺主犯,三族苦役八年,如今三族已經發往西伯塔苦役去了,而我叔伯兄弟已押往京城,說今年秋後就要問斬了,我也不敢聲張,四處躲藏,四處找親朋借錢,想要上京告御狀,”說著黎眾有痛哭起來,片刻後哽咽又說:“前幾日準備上京的時候,聽房東周嫂子說起,太后撫卹召見,我才動了想混進召見隊伍的念頭。小民想的只是伺機求一求太后,幫小民主持下公道,小民真是走投無路了啊!太后您明鑑!小民家人冤啊!小民家裡流放的孩子,最小才只有三歲,聽說……已經……已經死在流放的路上了……太后您明鑑那!小民家冤那!小人的兩位伯母恐都已年過六旬,恐怕也熬不過今冬了……太后您明鑑那!小民家冤那!”
黎眾聲淚俱下,重重的將頭磕在地上,船艙震得嗡嗡作響,頭都磕破了,血肉模糊,真情足見,在場的人無不潸然淚下,太后也有些許動容,以袖掩面。星兒雖不全懂黎眾所言,但是聽到三歲的娃兒死在了路上,她眼前閃過了自己尚小的肉嘟嘟的弟弟,也想起了,被大水帶走的蓮兒,於是哇的大哭了起來。
太后見星兒大哭,並未怪罪,禮月擦了擦眼淚,本想伸手抱走星兒,太后擺手。
“你與哀家尚且如此,何況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娃兒,不怪不怪。”太后將星兒摟在懷中,輕拍,真彷彿親孫女一般。
“黎眾,你的冤情哀家已知了,但是,你私闖皇船,劫傷民婦你可治罪?!”片刻後,太后已止住了傷情。
“小民知罪,小民知罪!只要能還小民家一個公道,小民就是死,也再說不惜啊太后!”黎眾復又磕起響頭。
“快止住他,別再磕了。”周良等人上前制止了黎眾。
“你這張臉想必也不是真的臉吧?”太后問。
黎眾伸手自耳後揭開了敷在臉上的易容皮料,他原是一張清俊的臉,如今額頭已經磕破,血肉模糊。
“小民罪過,遮擋顏面已是欺君,太后明鑑,小人……”
“好了,不必再說,事出有因,哀家且記著你這罪,哀家會命人押你上京,交於刑部,如果查實你家確係冤屈便饒了你,如若查實你是誣告……”太后抬手示意他不要再磕頭了。“數罪併罰!”
“晏奔!”太后喚。忽的,內艙閃出一個著黑衣的高大身影,在太后面前單膝跪拜。
“押他進京,先交於刑部,把事情稟告皇上,讓皇上來定奪。”太后吩咐。
“臣領命!”晏奔雙手抱腕。
“明天一早就動身吧!”太后又說。
晏奔頓了頓,又領了命,於是押了黎眾出去,黎眾邊對太后謝恩邊隨晏奔出去了。會客艙內恢復了平靜。禮月等人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你這小小的人,才多大,也知道哭了?”
太后恢復了慈祥的面容,故意逗弄星兒,緩和了現場的緊張氣氛。
“太后啊,咱們這些大人都哭了,這小女娃哭也是人情世故,就他家那事兒,誰聽了不傷情呢?”偏瘦的農婦開了口,“感恩太后聖明!”
“不提那些勞什子了,怎麼回事讓那些當官的去弄吧,今天這事兒,倒是哀家的小星兒立了功。識破了那人的易容。”
太后笑著又逗弄起了星兒,此刻的星兒也不哭了,被太后一逗咯咯的笑了起來。
“禮月,把席面重新換過,咱們與民同樂,今天啊,一定好好的樂呵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