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千抽著煙,看著剩下的白酒:“生意不錯,賺的錢再多,也沒有辦法把過去給買回來,我爹是開棺人,我爺爺也是,我爺爺的爸爸也是,不知道祖上多少代開始,就是做開棺人的,但突然有一天沒法做了,讓我來賣麻辣燙,去他媽的麻辣燙!你知道我花了多久的時間才讓我自己來面對這個現實嗎?我從小雖然和其他孩子一樣在上學讀書,但是回家之後,就是跟著我爹學手藝,學木匠手藝,學做棺材,學風水,學看羅盤,其他孩子在看漫畫,看小說的時候,我看的是《易經》《五星佔》《天官書》,從太極到六十四卦,從相術到醫術,又從醫術到異術,一直到現在,我和其他人根本完全不一樣,我說的他們聽不懂,他們說的,我不感興趣,你看見門外那孩子了嗎?那是我在人才市場上撿回來的,誰也不要他,因為他不會說話,幾乎不說話,我教了他很久,才教會他說那句‘歡迎光臨,裡邊請’。”
刑術也看著酒瓶,站在那兒安靜地聽胡三千說,他知道,胡三千已經有一個星期沒好好和人說過話了,現在他來了,是胡三千發洩的機會,他得給對方這個機會,否則胡三千會發瘋的。
胡三千又點起兩支菸,將其中一支放在遺像前:“我把他帶回來的時候,我不覺得是在做善事,我反而覺得他在幫我,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兩個人一天下來,連對視的機會都沒有,這樣很好,我不會煩他,他也不會煩我,但我總是在想,我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日子?”
刑術抬眼看著胡三千道:“安安穩穩,這樣挺好的。”
“對呀,挺好的,以前我爸常說,他希望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但是被迫過上之後,發現並不適應,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開棺人就該做開棺人的事情,可是時代不一樣了,現在誰還請我們呀,在幾十年前甚至上百年之前,大戶人家請我們去一次,那就是一擲千金。很快就沒有棺材了,沒有棺材我們開什麼棺?所以,開棺人遲早都會被時代淘汰,這就是事實,可是,我就是想知道,為什麼那個老闆要算計我們父子?不搞明白這一點,我死不瞑目。”胡三千掐滅香菸,“對不起,發了這麼多牢騷,還沒謝謝你帶來的東西,你是我們胡家的恩人,我永遠記得。”
刑術又從包裡將錢拿出來:“這些錢是我的帛金,不要拒絕,收下,其中一部分算是我買貨的錢,如果有不夠的,下次補給你。”
胡三千拿著那紙包:“什麼叫不夠,多的都有了,你每次都這樣,你是想讓我胡家永遠欠你的是吧?”
說完,胡三千笑了,刑術也笑了,隨後刑術道:“我要去一次小北湖林場,這次的事情可能很棘手,我現在沒法跟你詳說,總之你給我配一點避邪避毒的東西,還有,你記得把電話隨時開機,不要斷了電,我擔心可能有事會請教你,不過就看到時候我運氣好不好了,運氣好電話也許有訊號。”
胡三千使勁點頭:“你等著,我去給你拿東西。”
胡三千拿著刑術空了的揹包,轉身從後廚上樓,去自己臥室中拿東西。
刑術站在那兒,倒了一杯酒放在胡德合的遺像跟前,又拜了拜。
很快,胡三千下來,將揹包遞給刑術,撓著頭道:“我電話一直開著,放心,有事做,我當然高興了,比你還高興,以後要是有機會,出門的時候帶上我,我不要錢的,我就希望有事做。”
“行,有機會肯定找你。”刑術笑道,“我該走了,保持聯絡。”
“保持聯絡,不遠送了。”胡三千淡淡道,等刑術走出門之後,又點了一支菸,隨後坐下來,扭頭呆呆地看著父親的那張遺像。
走出麻辣燙店之後,刑術站在那兒看著那個只會說那一句話的青年,忽然間覺得胡三千有些可憐,但這種可憐並不是因為他現在的狀態,而是因為他們被時代拋棄了,歷史的車輪直接從兩父子的身體上毫不留情地碾軋過去。
身為逐貨師的他也是一樣,雖然逐貨師原本就不被人所熟知,但朝奉這一行當現在基本上也消失了,傳統意義上的當鋪也沒有了,現在所謂的當鋪都是小額貸款公司,也許以後有人再想知道開棺人、逐貨師這些是什麼、會幹什麼的時候,只有在某些書中才能看到了。
刑術回到車上之後,也沒和兩人說什麼,徑直開車到了說好的位置,等著閻剛。
閻剛也在幾分鐘後坐著計程車過來,但換了一身迷彩服,平常人穿著那迷彩服就像是街邊等活兒乾的工人,而閻剛穿著那模樣就是個軍人。
揹著一個登山包的閻剛將包塞到後面放好,隨後來到駕駛座上,鬆開手剎啟動汽車的同時,說了一句:“我們被人跟了,一輛舊捷達,跟蹤的人有經驗,我也是無意中才發現的,而且這小子手快,膽子大。”
“什麼意思?”刑術從右側後視鏡看著車後的位置,但並沒有看到那輛閻剛所說的捷達轎車。
閻剛開車朝著前面走:“他至少有三套車牌,每次我停在某個地方辦事的時候,他都會立即更換車牌,這說明他手快,膽子大是因為,如果他被交警攔下來了,事情就麻煩了,而且這個人對牡丹江的街道也十分熟悉,並不是那種靠著GPS開車的傢伙,很棘手,現在沒跟過來,估計是換車了,我們得小心點。”
田煉峰轉身從後面鼓鼓囊囊的行李縫隙中看向車後:“是什麼人呀?是不是那個設局的傢伙?”
“不知道。”閻剛搖頭,也不斷從後視鏡看著後面,“我連他模樣都沒看清楚,只是大致判斷是個年輕人,這年頭,年輕人能有這樣身手的人太少了,來者不善。”
刑術看著後面的賀晨雪道:“賀小姐,你怎麼看?”
“不管他,我們走我們的。”賀晨雪淡淡道,“抓緊時間走,原本從寧安到小北湖林場不過一百公里左右,但我們要走的是林場的另外一頭,到時候我們需要棄車步行,也就是沿著當年申東俊那些人所走的老路前進,這樣才能找到更多的線索。”
閻剛點頭:“野外徒步,我和刑老闆肯定是沒問題,就不知道你們倆怎麼樣。林子裡面夜間最冷的時候,溫度在零下三十攝氏度左右,不到一分鐘就能把人給凍透了,你們要想清楚。”
賀晨雪不說話,她當然是沒什麼好說的,田煉峰此時有些不耐煩道:“‘閻王’,你什麼意思呀?我爸丟了,我就算是死也得去找呀!”
“那就行了,等的就是你這句話。”閻剛稍微加快了速度,朝著老國道上面開去,而在他們車後幾百米的地方,一輛現代轎車晃晃悠悠地出現,坐在車內直視前方的正是已經換了汽車的白仲政。
白仲政跟著刑術等人的車上了國道之後,將電話撥了出去:“他們走的是國道,不知道去什麼位置,我只能一直跟著,但如果需要再次換車的話,我就無能為力了,我如果偷車跟蹤,一旦失主報警,事情就更不好辦了。”
電話那頭的郭洪奎想了想道:“你不用跟太緊,就算是暴露了也沒關係,你就說自己是個徒步冒險的,一口咬定不是跟蹤他們,他們也拿你毫無辦法。”
“是,我明白了。”白仲政掛了電話,稍微加快了速度,跟在另外一輛汽車後面,朝著刑術等人前進的方向駛去。
就當刑術等人駛過寧安、朝著小北湖林場方向前進的時候,天上突然間下起了大雪,大雪很快變成了暴雪,雪花每一片都如鵝毛一樣大小,毫不誇張,但閻剛並沒有停車等待,而是繼續按照賀晨雪的指示前進,因為如果他一旦停下來,那麼就會被直接困死在如今的這條小道上,因為在這裡,是不可能有人給你清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