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當楊易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一個溫暖乾燥的山洞裡面,身旁的柴草堆裡還依稀看得到火星,而交織雙臂,將他緊緊環抱著的竟然是侯紫玉。
楊易尷尬之下,更感到無比溫馨和愜意,這是他遁入公門以來再沒有體會過的感覺,原來少女情懷是如此動人!楊易釋然地笑笑,彷彿又回到了曾經那個衝動,熱血的時代。
眼前沉睡著的女子,面板細膩晶瑩得近乎透明,溼潤的髮絲凌亂地貼在她白皙的脖頸上,睫毛濃密,吐氣如蘭,實在透著無上的魅惑力,即使穩健持重如楊易,也不禁意亂情迷起來,忍不住用他粗糙的佈滿血汙的手掌去撫她美麗的臉龐。
這時,侯紫玉醒了。兩人目光一觸,頓生尷尬,侯紫玉更是羞赧得漲紅了臉,獨自躲開好遠。
“那個……,你路上昏倒了,我就帶你來這裡,然後你整個人都縮成一團,我怕你冷,才抱住你的……你別多想啊!”侯紫玉吞吞吐吐地說道,完全不敢看楊易的臉。
“還好撿回一條命,我楊易妄稱什麼八俊府第一金牌護衛,竟然連自己也保護不了,最後還要你來救……”楊易自嘲似地搖搖頭,最後只能輕輕地嘆出一口氣來。
“快別這麼說,要不是我任性,完全不會搞出這麼多事來……”侯紫玉十分內疚地低下頭來,“只是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追殺我們,我們沒招誰,沒惹誰啊?”
“這就是江湖。”楊易突然站起身來,目光中似乎已在演繹某種殘酷的火光之色,那是他自小流落江湖所積澱下來的對殘酷更深一層含義的理解,“對於江湖的醜惡,我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種感覺甚至是刻骨銘心的。”他以手按胸,臉上流暢有致的線條痛苦得扭曲在一起,“它並不像侯小姐你想象中那般逍遙快活,或許置身其中真的很自由,就如你想殺誰就殺誰,只要你有能力,但殺人的人通常也很容易被殺,因為別人也有殺你的自由,只要他有能力。”侯紫玉聽楊易闡述著江湖法則,感覺似懂非懂,心裡卻已經十分恐懼了。
“所以我誓死也要找到你,以免你流落於江湖……”
“只要我流落於江湖,我的身份也會被掩蓋,到時候沒人知道我是侯大小姐,我跟其他江湖人沒有區別,想殺我的人都可以殺我,我甚至想回頭都沒機會了,是不是?”
楊易鄭重地點了一下頭,很是欣慰侯紫玉明白了他的苦心。
“為什麼誓死?”侯紫玉深情款款地望著楊易問道。
楊易卻陷入了沉默,這個問題似乎沒有答案,或許是有答案的,只是連楊易自己都不知道罷了。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某些感情往往已經超過了言語所能界定的範圍,而這種感情也是潛滋暗長的,就如你完全不知道一粒種子是何時在土壤裡生根發芽一樣。
“我們回去吧!回到洛陽王府,你安全,我也安全了!”侯紫玉艱難地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衫,順便撇開了話題,她已完全清楚他們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前面的問題她問得很無謂。
楊易的腳步卻凝滯了——到了洛陽王府,意味著什麼,那是他們真正的分道揚鑣。本來自己的初衷就是把她安全地送到王府,可為什麼心裡會有一絲不捨?
正躊躇間,侯紫玉的身體卻無力地垂落下來,楊易忙伸手將她接在懷裡,才感到這個嬌軀已是相當頹軟無力,聽聞侯紫玉連喊數聲肩疼,楊易才不顧禮節地退下她的衣衫來細看,竟然在其肩部看到一個銀色的針頭,心下大駭,掌上運足內力,將整根針吸出,發現這根就快沒入侯紫玉肩部的銀針足有兩寸長,而更可怕的是這針上沾染的卻是來自蓼菁館的奇毒——三日冥靈砂,想來定是前面惡鬥的時候,被人暗中拍進她肩部的,只是手法實在高明,連侯紫玉自己也未察覺。
“我怎麼會這麼累?”侯紫玉有氣無力地問道。
“因為你中了毒,這種毒是蓼菁館的獨門劇毒——三日冥靈砂。”楊易語氣還很平靜,但內心卻已是跌宕起伏。
如今,只要是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當今兩大聖手醫館便是長安流煙閣跟幻花谷蓼菁館了,江湖人成天刀口上討生活,難免受傷或是中毒,他們甚至連老家都可以不回,但這個兩個地方卻是非去不可的。在蓼菁館看病,非百兩診金難以進駐,而且蓼菁館還有另一個稱號,就是“殺手醫館”,因為這裡不僅配置解藥,也會煉製毒藥,江湖中人只要有錢,便可以出資購買,甚至可以僱傭其幫忙下毒,這樣,許多江湖人就更不敢登門了,深怕自己就是蓼菁館受僱要殺的人之一。至於流煙閣,更是很少有人能夠高攀,自新閣主藍月微即位以後,訂下的規矩也就越來越古怪,凡是來看病的,無論輕重急緩,也要先調查身世來歷,若查出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便任他如何跪求也絕不會救,但若然是一位頂天立地,匡扶正義的江湖好漢,她卻是累死也要相救,而且分文不取,即使對方不要救治了,她也會追著趕著相救。還有就是,她只給江湖人看病,若是帶有“官”字的人上門,她會命人棍棒把他伺候出去。
“就是說不出三日,我就化為冥靈,是個死人了?”
楊易突然變得激動:“此毒並不是無藥可解!蓼菁館離此地不遠,半日之內就可趕到,然後……”他的眼光變得異常閃爍和堅定起來,“就是血洗蓼菁館,我也要把解藥弄到手!”
侯紫玉搖頭道:“蓼菁館的二館主就死於你手,你此番前去豈不是羊入虎口?你不能去!”她毅然掙脫了楊易的懷抱,倔強地想要自己站起來,“你都知道?”楊易抓住侯紫玉的雙臂問道,“你的前身易卓楊,他做過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是我最佩服的大英雄!”侯紫玉的眼中噙著淚,就要滴下來,彷彿是在憾嘆相遇甚晚,又彷彿是在做最後的訣別。
此刻,曾經激烈衝動的少年情愁之火卻重新在楊易心中熊熊燃起,他已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救回侯紫玉這條命。
“你能不能帶我回南陽見爹爹……”侯紫玉聲如細蚊。
“我不能!”楊易恢復了冷靜,“你會死在半路上。但如果去蓼菁館,我們興許還有一線生機。”他將侯紫玉攔腰抱起,就要往外走。
“你有很多生機,你只是中了普通的鏽毒,回到洛陽找個大夫就能看好……”
“我是說我們會去蓼菁館,屆時你的生機亦是我的。”楊易不由分說,也不管侯紫玉地掙扎,毅然執著地前往幻花谷蓼菁館。
四、
洛陽王府裡面同樣也漂泊著大雨,不同的是這裡異常寧靜,沒有廝殺,沒有血腥,只有**肅穆的殿堂樓宇和稀有少見的奇花異卉。燙金,大紅,亮紫這些富貴的顏色在雨水的沖洗下顯得更為鮮豔。皇家之風盡顯無遺。
吟馨閣上,琴音繚繞,撫琴之人卻是輕袍緩帶,似乎與這皇室府邸雍容華貴的氣息格格不入,但顧其容顏和姿態,就覺得無論此人著何種裝束,都是貴族無疑了。
他正是洛陽王府的主人,當今聖上的第九個王弟——趙延年。
漸漸地,琴聲變得突急驟緩,高低不諧起來,這說明撫琴之人的心情也是浮躁難安的。突然,琴聲嘎然而止,一條琴絃繃斷於趙延年的指下:“你站在外面幹什麼?還不快進來。”
房門被推開,走進來氣宇不凡的灰袍老者,手中捧著一隻紅漆木盒。
“老臣怕打擾了王爺您的雅興,這才一直站在外面。”
趙延年冷冷一笑,猛地把琴掀在地上,道:“如今我還談什麼雅興?”
“您還在為上次老臣欲箭傷侯小姐的事耿耿於懷?”
趙延年覺出自己行為失態,轉了口氣道:“我也不是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