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州城外•鏈月山
陰雲蔽月,夜風悽悽。
少女昂首背對著段冥,似是在望著黑雲寸寸側移。而他亦只是無言,凝眸望向她瘦削的青色背影,心裡默然盼著風再急些撥開層層陰雲,快些將那清朗月色,傾潑於這山頂莽原灰黃色的片片枯草之上。
“旗主……”他終究耐不住性子,輕聲劃破那充盈兩耳的靜謐山風的陣陣低吟。而她卻並無所動,仍舊面向茫茫天野,似是未曾聽到段冥的呼喚。
“求您了……”他喚的愈發急切,“就當是為了罡風旗千餘兄弟,就當是為了……為了屬下。”
溫靈似乎終於有所動容,她微微側過身子,卻仍未與他四目相觸,只留一個絕美的側顏剪影,感受不到溫度,亦體會不得悲歡。
“我意已決,這是最後的機會。”她的聲音一如她的容貌,如寒光兵刃般清冽。混雜了初秋夜裡所特有的薄如絹綃,寒如劍霜的涼風,愈發顯得此情寥落,此景蕭索。
“可是屬下實在不安啊!教主說您若能辦好此事,便放您離開尾教。屬下實在疑惑,到底是怎樣兇險的任務,才會讓教主以自由相許!屬下惶恐,旗主屆時隻身一人,只怕——”
“我苦苦等了十二年,為的就是他這句話。你覺得,我會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嗎?”
天邊片片雲朵墨色愈濃,段冥凝噎蹙眉望著溫靈居高的剪影,只覺得愈發看不清楚。夜風吹動著原野枯草沙沙作響,似乎也不願讓這常年岑寂無人問津的山頂失去久違的聲響。
“十二年…我又何嘗不是跟了您十年……”段冥不能確定溫靈是否能在這呼嘯風聲中聽到自己的呢喃。終於,他似是放棄了什麼倔強堅持的心事,沉重的垂下頭去。
是啊,十年。
十年往事,此刻歷歷湧現心中。這十年艱辛歲月的每一日,他都不敢遺失,與她的每一次出生入死,抑或每個平靜日子的點點滴滴。她於他,是師徒之情,亦是救命之恩。而教主於她,無論是情份上,還是相處的年月,都比自己有多無少。
所以,當她告知自己這個訊息,他完完全全可以理解,更沒有權利多問一句。甚至發自內心的,對她的坦白有一絲無力的感激。剩下的,就是那殘存的,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不甘。
僅此而已。
輕微的腳步聲打破了少年繁重冗雜的思緒,他下意識的後退半步,抬頭一看,卻是溫靈回過了身,正注視著自己,緩步走近。
“你一直是我最驕傲的弟子,段冥,也是最得力的幫手。”
她駐步於離他異常接近的距離。近到讓他猛然想起,多年前,她把著自己瘦小手臂,一招一式教習武功的年歲。而當年的自己,竟然沒有發現,她原來有一雙這樣美麗如星辰的眼睛,美到自己忘記了言語,忘記了塵世所有憂愁苦難。
“你對我,我自是懂的。”
他從未聽過她用如此輕柔溫存的語氣對自己說話。他熱血翻湧,驚詫而貪婪的睜大眼睛細數此刻她眼中獨獨對自己的真心傾付,閃睫似乎都成了浪費。“所以你也會懂得,他交代的事,我一定會做好。不光為他,也為自己。”
月色完完全全被今晚厚重的陰雲遮蔽,他漸漸望不清她的眼睛,心似乎也一分分涼下去……也對。她的心裡,自然事事都是把他想在前頭。即便她明瞭自己心事,於決定亦不能撼動分毫。
“可…可是,您留下我…我們,往後,又能何去何從呢……?”他聽出自己聲音裡抑制不住的一絲哽咽,這無疑是極大的不成體統。可是此刻,他全無心思遮掩,而她,也沒有半句訓斥呵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