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過得實在糟糕。
許是冷風撲了身子,酒勁一時發散出來。還未及濁月和我緩過神來,侯爺便雙腳一軟,向後倒坐在了椅子上。
我一時慌張沒了主意,還是濁月機靈,叫了下人將不省人事的侯爺揹回了頤雲齋。
那一頭折騰了半宿好歹安頓了下來,暖閣裡我與濁月,倒是頭一次覺得主僕兩個在一塊這般尷尬。
我看著她獨自收拾了外廳,又照例進暖閣來伺候我洗漱安寢,這中間許久都仿如啞了舌頭一般,始終沒有開口問我關於她推門撞見的一字半句。
而我還不如濁月,一張臉漲得又紅又燙,想抬頭瞧瞧她的眼神都沒有勇氣。最後還是她輕喚了一句“姑娘安置,奴婢告退”時才抓住機會掀簾應了一聲,可卻到底沒有看清楚她的神色,只在她吹了蠟燭繞過屏風時,映著月光依稀瞧見了那急急而去,衣袂飄飛的背影。
一夜無眠。
翌日清晨,濁月喚我起床時已經一改昨日欲蓋彌彰的尷尬神色,換上了一如往昔的親熱明媚。我大大鬆了一口氣,暗謝濁月給了這個臺階,主僕兩個談笑如常,熱絡依舊,仿若昨夜之事從未發生一般。
裝扮過後,濁月便攙著我往頤雲齋去探望侯爺,卻見大門緊閉,出來回話的下人一臉愧疚,告訴我們侯爺昨夜撲了冷風,加之年邁不勝酒力,卻是染了風寒了。
我自然擔心不已,不由分說便要進屋探視,卻感到身旁的濁月手上似乎有一瞬的抽搐,這才猛然意識到經過昨夜的事,自己再和侯爺過分親暱,難免讓她多心。糾結一番,到底還是規規矩矩請過了安,得體的扶過濁月的手回了小院。
“濁月…”回到自己房中,我到底還是按捺不住,“其實昨夜之事——”
“——昨夜是奴婢一時冒失開了房門,才讓侯爺染上風寒。”濁月關上了門,又拿火鉗扒著燒得通紅的松香炭道,“此事原不是姑娘的過失,您清白坦蕩,實在無須同奴婢解釋什麼的。”
“可是…”我仍有些猶疑,“你真的沒有誤會什麼嗎?”
“姑娘,奴婢跟了您這麼久,對您的品行最是清楚。更別說侯爺身為三朝老臣,禮賢守正,那是全天下人看在眼裡的。您若是因昨夜的小事以為奴婢疑心了您二位的清白,便當真是小瞧了奴婢了。”
濁月將重新灌好的手爐塞進我手中,安恬篤定的咧開了嘴角。“各院裡才分下炭火,咱們這兒倒短缺了。碰巧侯爺臥病打點不到,奴婢帶人去府中庫房抬些回來,順便再取些鐵線鋼板,筆墨帆布。趁著初冬晨午間尚算晴暖,咱們重新做個風箏,好歹再放它半月,也多些機會尋到您的朋友不是!”
我略微一怔,隨即暖意湧上心頭,展顏連聲答應下來。濁月亦對我報以甜甜一笑,福了一福便推門出院了。
心中溫暖踏實,或許這就是這一個多月以來,蠡府讓我有了家的感覺的原因吧。即便對我的身份有存疑;對我的言行有誤解,他們都會永遠無條件的選擇信任。昨夜雖然難免有些尷尬,但卻不得不說是受益良多,我沒想到小小年紀的濁月會是這般的通達事理,善解人意。
而我更沒有想到臨別前夕還能夠聽侯爺娓娓傾訴往昔記憶,那些埋在他心中四十餘年承塵蒙垢卻又耿耿不能忘懷的點點滴滴。
人生得此知己,夫復何求。
知己…想到這兩個字,心中不免又是一陣酸澀。
之前的自己,何嘗不是三生有幸,身邊圍繞著那麼多的知己好友。只是當時沉浸在失去戀情的萎靡之中,不懂得珍惜他們的關懷,也來不及認清對他們的依賴。
守候之所以美好,是因為終有一日那個人驀然回首,失意化作溫暖,悲傷化作動容,執子之手,彼此相依。
也許,對於莫雲俠來說我就是那個來不及被他的守候溫暖動容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