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雖然語氣清冷如涓涓細流,卻又仿若泰山壓頂,字字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我驚得呆住,竟一時無法將目光從他臉上離開。卻見他雙頰潤腴,眉清目秀,儼然一副稚氣初脫的清俊相貌,與適才那慍怒沉厚的語氣著實有些違和。
他似是無意一般將手中一把裹著粗麻的劍在身前晃了幾晃,那才要起身發作的嫖客便弱了幾分聲氣,彷彿一時有些怕了,只在原地扭曲著一張醜陋面孔滾個不止。
“混賬東西,野驢養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雜種崽子!你可知…可知爺爺是什麼身份,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膽敢——”
“——我沒有興趣知道你是誰。”那少年打斷道,“不過如果今日你有興致,我倒可以讓你知道知道我們是誰。”
我們?他是說他和我嗎?
我一時有些痴怔,卻見那嫖客聽了這一句到底心虛,連忙連滾帶爬的站起身來,卻仍然捂著肚子直不起腰。一雙豪豬般的小眼睛怨毒的一來一回瞪視著我們,似乎恨不得用目光在我們身上戳出兩個透明窟窿。
“好小子,毛沒長全的德行,逞能出頭的功夫倒學的不差!”嫖客咬著槽牙恨恨道,“今日算你命大,爺爺出門身旁不曾帶個把兄弟。否則…否則非捆了你扒皮抽筋不可!”
“哦?這麼說我倒好奇,你家裡出了多少銀子為你僱保買兇?既然這麼硬氣,今日又如何碰巧獨自出門了?”那少年笑道,“怕是瞞著家裡出來鬼混,吃了虧回去也不敢聲張吧?若是如此,今夜我便綁了你在刈州城挨家挨戶的認領一番。看看到底是哪家大員的公子,也好叫你的兄弟快些出來,給你報了今日的仇才好啊!”
我有些想笑,轉念一想終究不甚得宜,到底勉強壓了下去。
卻見那嫖客想是被少年說中了心事,一張臉頓時脹成了豬肝色,立在原地咬牙切齒了許久也吭不出聲。而少年似乎仍沒有放過的意思,與我並排而立,把這小小的廂房門口堵得嚴絲合縫,一步也不肯相讓。
“好…今日算我倒黴,栽在你這賊小子身上,爺爺認了!”嫖客也察覺到自己處境尷尬,到底還是不情不願的弱下幾分聲氣。“不過爺爺頂天立地,今日之辱斷斷不能作罷!你若真是個好漢,好歹給爺爺報上名頭,他日爺爺養好了身子,必得找你千倍討回!”
“好漢?我但凡是個好漢哪裡還會留你在此聒噪,不過是怕髒了我的劍罷了。”那少年目光一閃,隨即犀利道,“不過今日你想走卻也不難,只須向這姑娘磕個響頭,再仔仔細細賠禮道歉便是。”
“你!好個下作的賊子!”那嫖客臉色由紅變紫,竭力壓抑著怒火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你的心腸也未免太歹毒了些!”
“少俠,算了…”我也有些難堪,轉頭向那少年誠懇道,“原是我今日——”
“——今日若不道歉,你便休想出這個門。”
少年語氣並不十分肅穆,卻自有一派決絕不可商量的逼人氣勢。
我被打斷話頭,那嫖客也被唬得不敢吭聲,一時扭捏著寬肥的身子支吾不語,但見面前一雙清冷凌厲目光,到底還是怕得厲害。
良久,終於狠狠啐了一口,顫抖著向我彎下膝蓋,似是蒙受著奇恥大辱一般垂頭咬牙道:“今日原是我酒意上頭,一時糊塗冒犯了姑娘。還請你寬宏大量,饒了這遭吧。”
無端面上發燙,渾身便有些不自在起來。
我再度扭頭回顧,卻見那少年亦將一雙明澈目光迎向了我,早已不見了適才的犀利冷漠。
見我抿嘴不語,他便微微點了點頭,再度向那嫖客回過頭去,嘴唇微啟,冷冷擠出一個“滾”字。
那嫖客聽聞此言如逢大赦,連忙艱難起身。少年與我一同向後讓出半步,他便來不及整理衣冠,狼狽斜身去了。
我看著空蕩蕩的屋子裡一地的狼藉汙穢,臉上燙的愈發厲害,徑自有些不敢抬頭直視少年的臉孔,一時甚至連一句感謝都不知如何說出口來。